礼部尚书穿得板板正正,双手捧着帝冕、黑金色龙袍、帝靴、面容严肃。 林宗平对明亲王道:“王爷,您开始吧。” 明亲王颔首,看向七皇子府门,朗声道:“文武百官皆在此处,请永王登基!” 林宗平携百官跪地,拱手道:“请永王登基——!” “请永王登基!” 这面子给的足足的。 文武百官心想,不就是想让他们这群做臣子的先低低头吗?低了便是,新君臣相处,总得互相磨一磨的。 说不准还能留下一段贤臣登门,渴求明君的佳话。 先听得府门里面一阵狗叫声,然后叶小远推开门来,看见外面这架势,懵了一秒,“诸位大人……?” 明亲王客气道:“叶公公,烦请将永王殿下请出来。” 礼部尚书道:“登基大典的礼服没有赶出来,但是常规帝服还是有的,织造御司有永王殿下的尺寸,也是赶工做出来的。” 叶小远道:“可是,殿下今天不在府上啊。” “……” 一阵寂静。 明亲王:“那他去哪了?” 叶小远纳闷:“出京郊了,有事要办。” 殿下行踪又没瞒着,京城这么多人,没注意? 又一阵寂静。 突然,不止是哪个缺心眼的吼了一句—— “永王殿下跑了!!!” “赶紧追啊!!” 一群人呼呼啦啦的离开了这里,很快就有人打探道了:“永王去了京西的渡口!” 又呼啦啦赶去了渡口。 只留下两个人,奚石秋瞥着方鹤川,“你说得不会跑?” 方鹤川:“……不一定是跑啊。” 他心里生出了点迟疑,忽的就有点捏不准了。也难说?毕竟人难免有逆反和闹性子的时候。 从始至终都淡定的老头,淡定不下去了,紧赶着走了两步,却又咬着牙退回来。 “把林宗平和礼部尚书那些人喊回来,别去打扰,老夫信他。” - 京西渡口。 夏赴阳和奚子行一起,带兵守在了八百米之外,肃清了周围所有人。 他们不知道曲渡边来这里干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找了个亭子,一边坐着喝茶聊天,一边看向渡口。 秋高气爽,距离远,看不太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 奚子行:“说是送友人,也不知是哪个友人,值得他这么重视。” 夏赴阳啧了声:“是啊,周围一圈的人全清干净了。” 奚子行:“他这架势不像是送人,像是要跑路,难怪京中的臣子都担忧的不行。奚尚书的头发都多掉了两根。” 夏赴阳一直盯着那边,最后还是没忍住,站在亭子的台子上往那边眺望,“到底谁啊……” 什么时候背着他们又交了好朋友。 奚子行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吹了吹,垂眸间掩住思绪。 他倒是有个猜测…… 只是,这个猜测永远也无法求证,也不能求证。 渡口。 凉风习习,泛黄的柳叶飘落在水面,随波逐流。 河面微微晃动,停靠在渡口的那一艘乌篷船也微微晃动着。 乙十二站在船尾,守着这里。 船棚内的构造和普通乌篷船不太一样,里面很适合睡觉,一个人睡着刚好,上面还有挂杂物的小东西,两边有放物品的格子。 四皇子安然躺在里面。 曲渡边帮他把枕头摆好,脑袋挪正,怀里还给他塞了个枕头抱着。 四皇子身体有记忆,自动把怀里的枕头抱紧了,下巴在上面蹭了蹭。 曲渡边看得好笑,把准备好的一封信,塞在了四皇子的衣衫里。 “也不知道忘忧丹的药效,到底会是什么样,会不会连学过的东西,都一块清除出记忆,不过……京城这边的烦心事,你应该都会忘记了。” 好的、坏的。 开心的,绝望的。 一切烟消云散。 “我不清楚,让你彻底忘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擅自做了主张,希望四哥你别怪我。反正,你下去之后,也要喝孟婆汤的嘛,都是尘埃落定,都是不记前尘,就让我自私一点,知道你还在世上,知道我还有个很亲近的哥哥。” 曲渡边停了一会儿,“差点忘了。” 他从腰间香囊里找出来一块木牌。 木牌被他串了个孔,编上了彩色的小绳子,做成了坠子。 他把木牌戴在了四皇子脖子上。 “五哥给你的,‘无波无澜,平淡顺遂’,他亲手刻的。五哥也没怪你,本来,这东西是要烧给你的……幸亏他没用阴木来刻,不然也不好给你戴着。” 四皇子呶呶嘴,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他额间的齐刘海分外惹眼。 叶伴伴给他剪的,曲渡边没这手艺。 虽然四皇子没怎么出过京城,但外面也难免有人认出来他,暂且剪个刘海,脸挡一半,出了京城这一片,就基本没事了。 他慢慢的,一点点的说了很多。 “父皇去世的前几天,我在你的丧事上遮掩,在暗室里给你疗伤,没去看他。我不知道,见了面能说什么。” “现在想想,才一月而已,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感受了,只记得一道又一道的钟声,很响很响。” “……大哥没有赶上,他被父皇贬到岭北当百夫长,没有诏令,没法进入宫门。明皇叔说,他之前劝过,让大哥回来看看父皇,父皇没同意。他还是觉得大哥背弃了他两次,所以不愿见他,不过大哥还是来了。” 老登大概也是想他回来的,只是拉不下面子。 也许吧,谁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四皇子大概觉得耳边一直有嗡嗡声,皱了皱眉,手往上一抓,抓住了曲渡边的袖子,然后摸到了他的手。 于是抛弃了枕头,改抱他的手。 曲渡边由着他抱了一会儿。 乌篷船悠悠,外面天光走向了下午时分,风更凉快了。 外面乙十二提醒道:“殿下,他应该快要醒了。”喂下去的安神药快过了时限。 曲渡边:“我知道。” 他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看着瞬间皱眉的四皇子,把枕头重新给他塞回去。 曲渡边出了船棚,站在船尾,往里面看了一眼。 四哥醒来后,不会再记得他了,也不知道,以后他能不能找到自己最喜欢的小枕头。 曲渡边道:“六六,劳烦你送他一程,陪他一段时间。” 乙十二颔首:“放心,殿下。” 曲渡边跳到岸上,乙十二摇橹撑行。 渡船悠悠,缓慢远行。 忘却前尘纷扰事,世间烦忧我不知。 曲渡边看着他们走远。 从此世间再无四皇子,只有曲渡泽。 “四哥,你自由了。” 山高海阔,竹林流水,再无前尘束缚,再无愧疚加身,暗网会在暗处保护,从此当个普普通通的闲人,平淡一生。 乌篷船内。 四皇子茫然睁开眼。 许久,他坐起来,撩开船帘,看见了摇橹的乙十二,转过头,又看见了岸边已经走了很远的一个浅紫色背影。 他问道:“船家,我是谁,你又是谁。” 乙十二戴着斗笠,答道:“你怀中,有人给你塞了信。” - 曲渡边遥遥冲着夏赴阳和奚子行招手。 “走了!” 两人离开亭子,“可算舍得出来了,我们等得真的好苦啊殿下。” 奚子行:“接到了消息,文武百官都在宫门前等你。” 曲渡边顿了顿,“嗯,走吧。” 他这次没停,直接来到了宫门前。 午门大开。 文武百官陈列两侧,禁军戍卫在不远处。 礼部尚书捧着帝冕、黑金龙袍,再次道:“请永王殿下登基。” 方鹤川、林宗平和奚石秋,亦拱手道:“请永王殿下登基。” 百官应声。 曲渡边垂眸。 奚子行和夏赴阳对视一眼,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曲渡边后面。 曲渡边抬手,指尖落在这件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上。 时光好似一瞬间倒回,他想起了七年前的某一天。 那时候他十二岁。 他拽着受伤的阿骨木多,去了禹若的质子府,手上身上沾了血,他忍不了血腥味,就在禹若府上洗了澡。 四皇子接了护送阿骨木朵回公主府的差事,把差事丢给手下人做后,就拉着曲渡边一起顺路回去。 他洗了澡,似乎换上了禹若的不合身衣衫,头发也半湿半干的。 他和四哥,在路上又过一段对话。 - 河上。 四皇子摸出胸口的信,上面第一句话是:“你叫眠小安,是某个喜欢养狗的人给你取的超可爱的名字,不要探究过去的过去,因为已经毫无意义……” 这是曲渡边深思熟虑写出来的一封信。 他担忧四皇子会因为失忆而做出寻找记忆的举动,但是又觉得,依四哥的性子,他不是那种和五哥一样犟死理的人。 四皇子自己感受了一下,确实没有探究过去的冲动。 他问:“刚才岸上离开的,是给我写信的,喜欢养狗的那个人吗?” 乙十二道:“或许,也可能是新帝吧。” 换了旁人,只会把这句话当个玩笑。 四皇子重复了一句:“新帝……?” 他脑中忽的闪过一段对话。 【“四哥,你真的不想要那个位置吗?” 他低头看着一个小少年,然后抬手,给他整理了下乱兮兮的衣襟,拢了拢他半干半湿的头发。 “小七,那个位置真的不是人人都想。” 皇位下有多少骸骨,谁能数得清?上面的血垢有多厚,谁能量得出? 走到那个位置,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抛弃多少属于人的东西,谁能称算出斤两。 他这样就挺好的。 他送着那小少年往前走。 “四哥,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好。” 他道:“你若有意,四哥帮你。” 那小少年没回头,举起手摆了摆,“权力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他笑了笑。 他目送着前面那个衣衫拖地不合身的小少年,晃晃悠悠,懒懒闲闲的走进了前方黑暗里巍峨高耸的皇城。】 一点模糊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归于平静。 只留下一点空落落的,酸涩和钝痛。 四皇子,现在叫眠小安了。 他问:“我们去哪?” 乙十二道:“山川河流,你喜欢的地方。” 有人会在最高处,护着他想护着的人。 - 夕阳斜沉,天色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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