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妃放下手里画了一半的纸片。 “你本来可以糊涂一世,什么都不知情,为何要去探究,平添痛苦。” 她无奈的语气,将四皇子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粉碎。 他坐在这个熟悉的小祠堂中,看着面前这个他自认为十分熟悉,养育他长大的淡泊娘亲,变得无比陌生。 四皇子像个石像一样端坐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幽深的大海深处,沉重的石块坠满了全身,如何也浮不出水面。 窒息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了他的口鼻。
第185章 怡妃知道四皇子回来, 小祠堂周围的宫人全都清空了。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她将外面的门关好,牵着毫无反应的四皇子走到了小祠堂前,拉着他一起跪了下来。 香案上香炉中, 轻雾淡淡。 怡妃道:“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母妃就将事情告诉你。”她扭过头,看着四皇子, “你不仅是大周的皇子, 更是前朝魏国令氏皇族之后。” 当年。 大周太祖起事, 一路攻入魏国皇城, 前朝末路。 魏国崇尚烈火, 末代皇帝以及一众皇族, 不管是处于自愿还是被迫,几乎都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他们不降不跪,在熊熊大火之中,和自己命运相连的王朝一起,化成了灰烬。 之后的十余年, 太祖扫清积弊, 承认前朝正统性,杀逆贼,镇新朝之乱, 以铁血手腕登基称帝,是为大周。 旧王朝灭, 新王朝生。 只有末代皇帝最小的女儿活了下来, 是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公主, 和几个侍卫宫女一起逃了出去。 她们隐姓埋名, 在镇南关周围藏了起来。 后来大周和南宁打仗,她们就伪装成了被南宁士兵杀的家破人亡的普通大周百姓, 成功在镇南关附近落户。 一落,就是几十年。 他们在当地发展的很不错。 “……小公主,算是我的祖母,”怡妃淡淡道,“听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快去世了。她虽然是前朝的小公主,却没有太深的复国欲望,觉得有一支令氏皇族血脉在世间悄悄活下去也很好。” “我娘却并非如此,她拼命学了很多东西,还开了一家自己的镖局,在当地都打出了名望,她想要培养镖局的打手刺杀先帝。奈何,折戟沉沙,她甚至连先帝的面都没有见到。” 区区几个前朝遗族,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告诉入赘的枕边人,就想要对抗一个国家,蚍蜉撼树,做梦罢了。 只是传承的复国之火一直没有熄灭,蔓延了三代人。 直到怡妃的出生。 她并不觉得复国只有杀了大周皇帝一种方式。 只要血脉存在,那么令氏皇族就一直存在。 她也不觉得,没有庞大的资金或者人脉的支撑就没办法前行一步。 她让手底下能用的寥寥二三人去走仕途,能走到哪一步,便走到哪一步,即便是棋子,也得有出现在棋盘上的资格。 机会很快就来了,镇南关生乱,崇昭帝亲临。 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演得毫无瑕疵,为了成全这场戏,镖局中熟人几乎全都死光了。 只留下了她自小的护卫冷越,在京城外面,接应她在宫中的行事。 怡妃:“你出生后,我观察了你三年,发现你天生懒怠,虽然聪明,但却不是可以听话去争夺皇位的性格。这很不好,也很好。” 起码四皇子不争不抢的性格,成了她最大的保护符。 她握着四皇子的手:“现在,棋局基本已经定下,告诉你实情也无妨。只要你安安稳稳的登基,令氏皇族,就能在大周此代复生。” 嫁接而生,枯木再春。 既然大周能在前朝的骸骨上蜕变,前朝为何不能在大周这颗树上复生。 不过是一场轮回。 四皇子消化了很久,才把这番话消化掉。 他将自己冰凉的手从怡妃手中抽出来,他抬头看着前方的佛龛。 红布垂落下的佛陀像,似乎是被缭绕在眼前的人欲烟火挡住了,看不清跪在它面前的凡俗世人。 四皇子:“冷越跟在我身边,是在我出宫建府没多久。出宫狩猎,三哥断臂,他是不是也参与了。” 怡妃淡淡道:“二皇子是个狠的,他的人原本在三皇子掉落的阻拦坑里放的是可致人半身残废的毒蛇,只是毒蛇跑了,冷越看见后,帮忙驱赶了一头熊而已。” 这件事就是二皇子策划,五皇子实施,冷越是恰巧看见,帮忙补上了纰漏。 四皇子:“还有其他的么。” 怡妃却不说了:“待会儿,回紫宸殿的时候,记得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将香囊重新拿给四皇子。 “这里面没有再添加别的了,是正常的香囊。”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这法子就不能再用。 四皇子拿去验的黑色空壳主要起到隔绝味道的作用,里面装的是前朝的入骨香,她稍微改动了一味香材,会热血至阻,正常人闻久了,顶多情绪暴躁,但对于皇帝而言,这份香无异于催命符。 四皇子没动。 怡嫔弯下腰来,摸摸他的脸颊。 “好孩子,就当一切是一场梦,从这里出去之后梦就醒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当自己从来没发现过香囊的事,好吗?” 四皇子顺着她的力道抬头,母子两人对视。 一人恍惚绝望,一人温柔浅浅。 四皇子没拿香囊,他站起身来,独自往紫宸殿走去。 紫宸殿内。 崇昭帝卧床难起,偶尔低咳。 他见四皇子来了,招手让他过来,“坐。” 四皇子坐在了床前的小凳子上。 崇昭帝面色难得的温和,“朕听说你时常和小七联系?他最近如何了。” 四皇子脑中浮现弟弟的脸,嘴唇动了动,“……到处游玩,很好。” 崇昭帝哼道:“也不知道给朕来封信。你下次给他写信的时候,侧面提点他一下,给朕也写一写。” 上一年二月走的,今年都九月份了,走了快满一年,连个音讯都不给他。 四皇子静了好久,久到崇昭帝以为他没听见。 崇昭帝不满道:“又睡着了?” 四皇子:“好,记下了。” - 扬州。 永王府。 曲渡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晚上。 第二天的时候,他继续请柳大师帮忙,看看张樊明的陪葬里,有无和前朝有关的字迹。 出乎意料的,那一盒子的纸笺里,没有一张里面藏着字,倒是木盒子里面藏着一张普通纸笺,不必破解,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 止。 不知道什么意思。 但肯定代表着一件事情的终止。 曲渡边随便选定了瓷器的花样,嘱托柳大师对这件事保密后,就差人送了他回去,但在他住宅处留了永王府的人时刻关注。 一切稳妥处理完毕,曲渡边重新回了书房。 这一待,就又是一天,没吃没喝。 直到傍晚。 宣妃等人担心不已,叶小远敲门的手犹豫半天没有落下去,最后奚子行看不过眼,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 曲渡边站在书桌前,前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画。 他两岁半的时候,崇昭帝追封云妃为皇后,要举办追封礼,他身为云妃的亲子,要参加。 吃完麦咸羹后,崇昭帝就拿出来了这幅画让他看,行叩拜之礼。 画上是云妃。 原版的画卷供奉在奉德殿的格子里,这是临摹版,他一起拿来了扬州,一直收着,这是第一次挂出来。 画卷上的青衣女子坐在北疆边境的城池上,瞭望着前方的草原。 她坐着的地方,曲渡边也去过。 他在那里浴血奋战,守护大周,杀戮的血染遍了盔甲。 外面夕阳西下,画中亦是夕阳西下。 他们这对从未谋面的母子,一个在画中,一个在画外,却被相同暮色黄昏笼罩住了。 奚子行站在曲渡边身后,念了画上的提词,“塞外寒飞雁,长歌曲渡边……你名字的由来,是这首诗吧。” 曲渡边:“嗯。” 原画是云妃自己画的,画的是她一生最自由的那段时光,画上提词亦然。她自己一生再不得自由,就将这份祝愿给予了她的孩子。 他眼上惯常蒙着的黑绸已经摘了下来,攥在手中,一双眼平静注视着这幅画。 没有一点瞎眼的模样了。 他取消了模拟,披着卡通皮的现实显露出来,清晰到有点不适。 奚子行道:“怡妃乃前朝遗族,四皇子亦然。怡妃的狼子野心,所图所谋,全数摆在桌上,四皇子已经是储君,京城局势,顷刻间就会瞬息万变。” 他走到曲渡边身旁,偏头看着少年沉静的侧脸。 “那么,你这只从京城里飞出来的雁,会再飞回去吗。” - 京城。 东厂。 四皇子拎着一壶酒来看望五皇子。 提前有狱卒告诉了五皇子消息,他就从豪华牢房转移到了低配牢房,坐在桌前,等着四皇子来。 后者进来后,打了个招呼:“五弟。” 五皇子有点奇怪。 因为四哥平时很少主动找他们,交集都停留在过年过节固定的送礼上,他们虽然一起长大,但交情实在是泛泛。 有几分兄弟情,但不多。 而且这几分兄弟情,还是靠着小七做中间人,小时候时不时拉着他们玩攒下来的。 五皇子:“四哥怎么想起来来看我。” 四皇子:“只是想来你这里坐一坐。” 他看了眼这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没有窗户,连昼夜都分不清楚。 五皇子:“地方是小了点,四哥待不习惯吧。” 四皇子:“再没有比这里更自在的了。”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 “四哥,”五皇子微微皱眉,“你为什么来,是小七出什么事了吗。” “小五别多想,我只是来这里放松放松。” 四皇子虽然拎来了壶酒,但显然不是给五皇子喝的,打开之后,他只给自己倒酒,慢慢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直到快醉倒。 他四下一看,嫌弃那狭窄的床,直接躺在了地上。 双手双腿张开,呈大字形。 五皇子:“……” 久久无言,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抬手招来狱卒,要来了一床被子。 他拿着被子,把地上的四皇子裹了一圈。 “知道你不愿意当太子,累了来这里歇一歇也好,不会有人看见你这副模样。就是,要瞒着陛下,不然他会生气。” “不过四哥,你也得改一改,又不是小时候了,怎么还随地大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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