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她可能会因为,是他将她从城楼射落而记恨、甚至不再与他来往,可只要她能过的舒心自在,他即使暗中默默照看,也是足够了。 李郁峥正沉默地垂眼想着,萧妤温却突然手指一松,手中的杯子掉落在桌面上,“哐当”一声坠落在地面上,碎掉了。 她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就仿佛——春猎回京的路上在驿馆里那次,看到燃烧着的火把,听到鼎沸的人声,恍若回到战场上的错觉,令她头痛的厉害。 恍惚间,仿佛有什么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似真似幻,似记忆,又似旁观,真真假假,模模糊糊,叫人琢磨不透。 她从城楼上坠落下来,重重地落在了城门前,生命消耗殆尽。 死后的她,仿佛如灵魂出窍一般,竟还能看到宫里染尽血色,阴云和乌鸦在上空盘桓了不知道多久,不见天日。 却不晓得为何,她没有进入传言中的轮回往复,也没有得见皇上的魂魄。 皇后的,后妃的,皇宫众人的魂魄,她一个也没有见到。 难道是她生前征战杀伐太多,罪孽深重,所以不得入轮回? 可民间竟还有为她修的泥像,香火虽不说鼎盛,倒也算得上是有人来往,不至于破败不堪。 叛军手上的血也不比她少,可她却一支叛军的魂魄都不曾见到。 飘飘荡荡不知道多少年,四处看了不少山川大河,突然在某一天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妤瑥。”是一道清浅淡漠,却也听得出来是宿醉过后的沙哑声音。 “我...去找你好不好?” 是谁...?你是谁?为何要来找我...我不是已经...死了?你又如何能来找我? “十三年了啊...” 十三年? “哎...”轻轻的一声叹息,接而是饮酒的声音。“你一定,很恨我吧?” 碗碎了,清清脆脆的裂瓷声。 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清浅,沙哑,淡淡的悲愁,甚至有一股常年沾着酒气的悔意的,男子的声音。 …… 头仿佛没有那么痛了,但回想起这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却仿佛将她的力气都从身体中抽离了一般。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萧妤温眼神迷离,身体仿佛被抽了骨头一样地昏落下去,李郁峥大惊失色,急急站起身来上前扶住她,紧紧环住她的肩膀,大声叫人进来,速速去请大夫来—— 萧妤温在余舒言的私宅里晕倒了,虽然大夫来看后,只道是脉象稳定,大约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急火攻心昏倒过去。 听闻大夫的话之后,余舒言眼神疑惑地看着李郁峥,低声道:“你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她这般反应?” 便是张口说要求娶,以萧大姑娘的性格,也不至于因为听到这样的话便要晕倒过去。 所以她很是好奇,李郁峥究竟说了什么? 李郁峥在听到大夫说萧大姑娘身体无恙后,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几分。 可看到余舒言疑惑的眼神、质问的言语,他张了张口,半晌,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她。 告诉她,他们两个人都重活了一世吗? 李郁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种话,自然不能轻易对外人言说。 余舒言看他脸色似有难堪,便也不再问其中缘由,但想了想还是道:“萧大姑娘突然昏倒在我这里,纵然大夫说了没有大碍,总要和将军府上说上一声的。方才我已派了人去大将军府里送信儿了,想必不久将军府便会来人了。” 到时候如何与萧家人交代,还是要提前想好说辞才是。 李郁峥思索片刻便道:“近来天气寒凉,萧大姑娘又忙于知味轩的事情,又是新店又是新品的,还要为靖安侯世子和徐姑娘的婚礼准备礼物,太过忙碌疲惫,以致邪风入体,不慎昏倒?” 余舒言:“……” 无言以对的余舒言,看了眼旁边低眉垂首,简直要将脑袋低到衣袖里的大夫,轻轻咳了一身。 大夫低头作揖:“明白,明白,小老儿知道应当怎么说。” 余家姑娘虽然自己独居,但往来多权贵,自己又多金,他常常往来为余家众人看个头疼脑热的,混了个脸熟,也混了不少诊金。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何况这位萧大姑娘,这昏倒的原本就透着一些奇怪——没有怒急攻心、也没什么邪风入体,脉象平稳,脸色红润。说来奇怪,这位姑娘仿佛是沉沉入睡了一般。 李郁峥守在萧妤温身边,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庞。 芙蓉如面柳如眉,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在烛光斜照下,显得安适而柔和,便是昏迷沉睡中,她也一如既往的好看。 大半个时辰过去后,萧妤温纤长的睫毛轻轻晃动了一下,李郁峥心口仿佛提了一口气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 是不是要醒了? 她,会不会不愿意再看到自己? 躺在床上的萧妤温先是眉头皱了皱,而后仿佛是嗓子干哑一般轻咳了一下让,然后长眉下的眼睛微动了动,睁开了眼帘。 脑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萧妤温睁开眼睛,第一个便看到了映入眼帘的李郁峥。 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怎么他的脸色看起来如此难看? 萧妤温伸了伸手,想让丫鬟扶自己起身,余舒言却上前拦住了她的动作,连忙让大夫过来再为她把一把脉。 大夫把完脉,捋着胡子点着头道:“姑娘身体大好,想来没什么大碍了,若实在不放心,小老儿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姑娘吃上三天也便好了。” 几人闻言终于放了心,余舒言拿了方子正要送大夫出门之际,竟在门前遇到了穿着家常衣裳的文慧郡主,满脸焦急地往她这宅子门口走来。 余舒言连忙吩咐丫鬟将大夫再留一留,好向文慧郡主再仔细讲一讲这事情的缘由。听闻大夫说完萧妤温如今已经安然无恙,且已醒来后,文慧郡主匆匆道了谢,连忙由余舒言带着往客房走去。 好巧不巧地,竟就看到了李郁峥凑的近近的,坐在萧妤温半躺着的塌前,两人仿佛在低声说着些什么。
第145章 她都知道了 文慧郡主站在远远的帘幔外,带着几分好奇悄悄地往里面看去。 她自然是看到了里面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俊俏少年郎,也当然不会担心萧妤温受什么委屈欺负。 毕竟女儿的功夫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就算是女儿晕倒了,身边的秋水功夫也不差的。 所以余姑娘身边人传消息给她的时候,她还是极其担心的,穿着家常半旧的衣裳便出门来了。但走到门口便看到女儿已经醒了,脸色看起来尚且红润自然,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 再看看那守在床边的少年郎。 文慧郡主的好奇心,顿时超过了原本的担心。 余舒言见文慧郡主这般模样,于是便悄悄跟在她身后,顺着她的眼光往里面看去—— 玉色暗花纱帘后,檀木罗汉床上,面如芙蓉的少女头发松松地斜在脑后,正随手用一支簪子轻挽起来,眉眼轻垂,带着一丝如同刚刚睡醒的慵懒,恍如枝头花朵带着些微的露水,正要绽放一般。 而她身侧静静坐着的少年,一身霁色道袍,从她们这角度看过去,正看得出脊背有些僵直,想必是担忧了许久所致。手中端着一盏温水,有些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看他的动作,倒像是既想将水递过去,又担心着什么,犹豫不决着要不要递过去。 隔着纱帘,文慧郡主用衣袖挡着嘴角轻声往后退了退,拉着余舒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妤温既然醒来了,在你这里,我也是放心的。” 说完指了指自己身上半旧的衣裳道:“出门着急了,竟忘了换身衣服。待我回府换身衣服,再来接妤温。” 自从见到文慧郡主,余舒言的心情,便来来回回经历了紧张——焦急——担心——疑惑——好奇—— 到现在,她仿佛有些明白了。 合着萧妤温和李郁峥之间的来往,文慧郡主,大概竟然都知道? 这,就莫名其妙地,见了家长了? 至于文慧郡主离开时,脸颊上带着的浅显笑意,和眼神中透露出莫名的满意。 余舒言透过纱帘往里面又看了看,啧,李郁峥终于冲破内心桎梏,用手托着茶盏,主动将茶盏送到了萧妤温的唇边。 而文慧郡主瞟到了这一幕,竟然仿佛点了点头似的,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处暖阁。 那边的两人,的确没有注意到纱帘后的动静。 因为萧妤温醒来后开口说的话,叫李郁峥吃了一惊。 “我好像,想起来了。”萧妤温醒来,看见坐在自己面前,不远不近的李郁峥,便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李郁峥看着她眼神中波澜不惊,有心想问些什么,却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问她记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 还是问她,会不会在得知是自己其实是“凶手”,而愤恨自己? 她眼神中分明没什么变动。 就仿佛,他只是她回忆中,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一个不值得让人记住的背景板,而已。 李郁峥沉默了片刻,看到她嘴唇上有些干涸,再看到自己手里一直端着的茶盏,又犹豫了片刻,才伸手递了出去,送到了萧妤温的嘴边。 有些笨拙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渴了吧,喝点水。” 萧妤温看着他温柔笨拙的模样,仿佛生怕自己生气,却又真的担心自己渴的厉害似的。 刹那间,仿佛心底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松动起来,露出了原本柔软的地方。 她的确觉得渴了。 就着李郁峥递过来的茶盏,萧妤温喝了几口水,眼神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李郁峥那拖着描金彩釉白瓷茶盏的手上。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净利落,手指上有薄薄的茧子,整个手掌稳稳地拖着茶盏,莫名地让人觉得,只看着这双手,便无端生出几分“此人值得依赖”的感觉。 只是越喝,越觉得这杯子高低位置有些难受,她只能不断低头,才能喝到水,是以,萧妤温没有多想地伸手将茶盏往上扶了扶。 她手指触碰到茶盏的底边时,不经意地碰到了李郁峥的手指。 是干燥而温热的触感,让刚刚醒来的萧妤温,觉得自然又妥帖。 李郁峥却仿佛被火星子点着了一般,下意识便要缩手,可她的指肚,只轻轻抵在茶盏底,他若是缩手将茶盏拿开,纵然是离开了她的手指,可她却喝不了水了。 李郁峥定了定神,依然稳稳地拖着茶盏。 喝完了一盏温水,萧妤温觉得舒服妥帖多了,看着眼前的少年,回想到方才从“梦里”找到的记忆,她沉默了片刻,手指在锦被旁,不自觉的捏紧了被子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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