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骨们都不想知道生前事, 他没有开口说过。 他也去其他人的坟前, 有空的话,就给他们都打理打理。 漏水的地方多,需要一阵子修,陶荇每天早上安排好家里和店里事,就来干活。 十多天,咖啡店已经被他盘活了,生意开始好转,他给那俩店员涨了工资, 又聘了两人。 姥姥的心情好了很多,每天都说, 小荇终于能叫人放心了。 小黄长胖了, 不再皮包骨,小短腿蹦来蹦去, 卷卷的毛,明亮的眼睛,越发惹人喜爱。 这日天阴,来到陵园时,下起濛濛细雨,四周薄雾缭绕,陶荇提着锤子,刚转弯,见一个墓前站有人。 实在没想到会有人来,那人黑伞黑衣,他吓了一跳。 对方听闻动静转身,先见到他手里的锤子,也吓了一跳,往上看到他的脸,这才松口气:“小陶,你怎么在这里?” 陶荇走过去:“王姨,你也在这里啊。” 正是那位居委会大姐,很热心的一个人,谁家有事都会去帮忙。 王姨道:“嗯,来扫墓。” 她所站之处,是小北的坟前,陶荇转头看,今天是坟中人的祭日,他道:“这是你儿……”话说到一半及时打住,小北死的时候是19岁,他先入为主认为这是王姨的儿子,但又反应过来,虽然人是19岁死的,可死亡时间在2000年,距今二十多年了。 死人的年岁停止,而活人的岁数还在增加,二十多年前,王姨应该跟墓中人同龄。 王姨道:“这是我男朋友。” 陶荇轻轻点头:“嗯。” “他当年为救人去世的,我亲眼看着他倒下。”王姨苦笑。 陶荇微微垂眸,向那坟墓鞠了一躬。 祭拜完,两人往前走着,临出大门时,王姨才想起什么:“咦,你身上怎么一直没淋湿啊,我看你没有淋雨,下意识没有把伞带你打,现在才反应过来,你没打伞啊。” 陶荇抬眼,那一朵云比平日撑的大些,正给他挡雨。 他道:“可能……这雨点怕我,不愿往我身上淋?” 王姨一笑:“你是故意在逗我开心啊。”她也没多问,听说陶荇不走,便先离开了。 陶荇继续修坟。 云朵中字迹浮荡:[很抱歉,他们都没有化魂气的能力,无法与活着的家人联络,我可能是死的较早,坟墓埋的位置又占了些风水,才有特殊能力。] 陶荇一笑:“为什么你要抱歉?” [我觉得你好像有一点难过,可是我帮不了你。] “只是有一点感慨。”陶荇道,“还没谢你帮我挡雨。” [这不是应该的吗?] “其实没什么啦,一点细雨不影响。” 云朵微晃,须臾后,字迹才出现:[就算你不为我们修坟,我也要为你挡雨,不是为了感谢你,只是不希望你淋雨。] 陶荇一笑,伸手抚了抚那片云朵,纵然触碰不到,但他还是想这样做。 他把最后一个漏水点修好,问云朵:“正好今天下雨,你看看,都还漏不漏。” 云朵:[你现在在哪里?] “东北方位。” 等了会儿,云朵道:[我在你脚下。] 陶荇俯身轻抚脚下土地:“漏吗?” [不漏了。] “那我们去下一个地方,我在往东走。” [好。] 他在雨中陵园,徐徐漫步,时走时停。 脚下叮咚,有一片瓦砾松动,云朵说:[这是我们晒月光的地方。] 陶荇将瓦砾拿起,斑驳砖瓦,没有想象中的什么洞口和光亮,这其实在预料之中,白骨们生活的地方,是鹤林用能力开启的空间,并非完全是地下的场地,不可能掀开一片瓦就能看见他们。 总之,活人想见他们,还是之前说的,要讲机缘。 但这个空间又跟地下有关联,结合着场地生成,所以漏雨对他们也有影响,所以他们照不到阳光,却能照见月光。 他将瓦砾在手中捻一捻,问:“你能看见我吗?” 地底下,岩石上,鹤林仰头,轻轻地笑:[看不到。] “嗯。”这也在意料之中。 [但是,这里是我们能够离得最近的地方。]白骨站在岩石最高处,掂着脚抬手。 “是吗?”陶荇趴在地上,将手掌搁置在砖上。 如果没有空间的阻挡,白骨的手指,正好触碰陶荇的掌心。 时已傍晚,天转眼变暗,晚上竟然放了晴,月光伴着还没散去的水雾,幽幽洒落,如轻纱覆盖陵园。 白骨的眼眸中望见一缕柔光,自抬起的手指开始,徐徐变幻,浮光流转若轻轻褪去的白纱,纱幔拂过,白骨生出血肉。 变成人的白骨,依然维持着这个姿势,仰望那并不能看见的人。 云朵中缓缓浮出一行字:[我很想你。] 陶荇微微一笑:“我也很想你。” 月光下的人手指微颤了下,苍白的脸覆上红晕,他收手轻抚跳动的心口:[不早了,你快回吧。] “再陪你一会儿。”陶荇翻个身,抬眼看月光。 鹤林轻弯嘴角,也再抬头,和他共看那一片月光。 到后半夜,陶荇才回去,衣服上有些泥,清洗之后睡觉,看看时间,离通道开启,还有七天。 第二天,安静小院,又来一群不速之客,那些人推门而入时,陶荇觉得有点眼熟。 来人向他说:“你什么意思,你确定不和我订婚了?” 陶荇想起来了,是林家那个小少爷,名叫林沿,虽然见过一面,但那天他没怎么看对方,没记住样貌。 他道:“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我看你是不知道悔婚的下场。”林沿冷哼道,“你陶家的生意,我林家是绝不可能帮忙的,你爸就等着破产吧!” “哦。”陶荇点头,“随便啊。” 关我屁事! 活该! 那可太好了! “你……”林沿一愣,“你为什么要悔婚,想攀附我林家的多得是,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争取,以后后悔可来不及了。” 这话问的陶荇有点纳闷:“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林沿轻咳一声,挪逾片刻,道:“本来我是很讨厌你,可是……你逃婚那天,我忽然觉得,你还挺有气魄的,从小到大都是恭维我的人,只有你敢忤逆我,我现在对你很有兴趣,偏偏你长得又很符合我审美,所以,我决定让这门婚事继续。” 陶荇:“……” 什么毛病? “我跟你们陶家说过了,只要你乖乖结婚,那天的事我既往不咎,但是,听说你哥来找你,被鬼吓跑了?”他看着陶荇,“你哥现在死活不敢来了,我只好亲自来一趟,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头顶的云轻轻晃了一下,又静止不动,仿佛屏吸凝神。 陶荇微微一笑:“我不打算和你结婚。” 林沿似有所料:“我知道,你哥跟我说了,但是……惹上我林家,你想脱身,没那么容易,被我林沿看上的人,想拒绝,也没那么容易。” 他轻轻扬手:“什么鬼啊神啊的,我从来不信,我可不是陶池那个废物,就算真有鬼,我也不怕。”说着回眼,“都给我上,把他带回去。” 头上云朵浮动。 陶荇轻声说:“没事,这次我来。” 那粉云微顿。 “我自己能行。”陶荇笑道,而后,笑容陡散,眼中一凛,抬起脚将冲到面前的人踹飞。 那人摔倒在地,迷惘片刻,爬起来刚往前一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已再次倒地。 噼里啪啦,地上依次摔来数人。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这一帮子人已都无招架之力。 林沿愣了又愣,不敢置信,然而也只能踉跄起身,那飞扬的眉眼里满含屈辱,愤恨道:“你……你给我等着。” 说罢,在搀扶下,颤颤巍巍而去。 陶荇甩甩手,抬头,看云朵中正浮荡一行字:[你好厉害。] 他笑着抚抚云朵。 吃过晚饭,照例去看一下咖啡店,踏着月色回来,躺在窗边小床,云朵似有话说,可晃悠半天,欲言又止。 陶荇温声道:“你想说什么?” 云朵道:[魂气有限,大概坚持不到你来的那天,这几天,这朵云就要散了。] “那我不能跟你联系了?” [嗯。] 陶荇坐起身:“还好,我也快去找你了。” 云朵轻轻摇晃,字迹浮出的很慢:[你的婚事……好像很麻烦。] “不麻烦啊。”陶荇一笑,“我已经拒绝了。” [可是今天来的那位,似乎不肯罢休。] “这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的。” 云朵沉默,片刻后,方道:[从我听见的话语看,他长得不错,家境也好,你原本想和他培养感情的,如果他一直纠缠,你会不会就……] “哎。”陶荇抚眉,那是原主的意思,不是他的啊,正想着如何解释,忽然想起什么,他微扬嘴角,笑道,“你在介意呀。” 云中雾气凌乱徘徊,晃晃荡荡出现一行字:[我没介意。] 须臾后又消失,再凌乱一阵,才又出现字迹:[是,我介意。] 陶荇的笑意更浓。 那云朵再动:[我很喜欢你。] 陶荇的目中一片柔和,刚起身,却见那字迹消失了。 他以为对方要说别的,维持半坐半起的姿势,等待半天,没见下文。 他道:“我看见了,你怎么……” [突然想到很多,死去的人喜欢活着的人,有太多阻碍,我不能给你金钱,名利,也不能时常……] “我不要你给什么金钱名利。”陶荇打断他,“每个月去见你三天,也可以与你这样聊天,这难道不是时常相伴吗。” [可还有……] “我也很喜欢你。”陶荇道。 那云中的后话突然打住,云朵轻动,粉色更甚,透过这云,似乎可见那个人红透的双颊。 陶荇抬手抚一抚云边:“不用可是,肉身也好,白骨也好,我都喜欢。” 云朵忽然散开,若如怦然而跳陡然失控的心,半晌后才汇聚,水雾轻颤,颜色比方才又红了些。 云朵没有再说话,陶荇也没吭声,幽静小屋,月光透窗,两个世界,心动交汇。 不知多久,云朵又道:[可……] “还在担心什么?” [两个小时……够吗?] “咳咳……”陶荇虽没喝水,也差点被呛到。 这想的过于细致了。 不过话说回来,够不够的……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都说了么,肉身也好,白骨也好,都喜欢。 心动的人难以入睡,情丝缠绕两边,互道一声晚安,过了许久,又同时一笑,安静地陪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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