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身去追赶莫岁,可歪倒在他身侧的阿查却在此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查瘦削染血的手死死按住了褚洄之,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刚刚还中了枪的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褚洄之一下竟没能推开他。 阿查用力攀抓着褚洄之的肩膀,撑着身体凑到了褚洄之的耳边。 “您可以,帮我杀了兰蒙。”他耳语道。 一片混乱之中,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虚弱沙哑,语气却极其笃定。 阿查转过他那双满是死气的眼珠,牢牢盯住了褚洄之。 “您能杀了斯达夫,您也能杀了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人对视,褚洄之顿生警惕。 这人秘密很多,甚至有可能是在兰蒙授意下来试探自己的,在自己明确他的意图之前,他不是合适的可利用对象,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比较稳妥。 “让兰蒙听到你说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褚洄之没什么感情地拒绝道:“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并不在乎你和兰蒙之间有什么恩怨,也没有救人脱离苦海的爱好。让开。” 说完,褚洄之甩开阿查起身,阿查的下一句话却再度叫停了他。 “您养的鸟真的非常通人性,能在听到枪声后穿过复杂的舰体找到这里,倒是比很多人类都聪明。” 褚洄之一顿,神情瞬间冷厉,他嘴角浮起森然的微笑,向前迫近揪住阿查的衣领,毫无温度的眼神盯住了不自量力的阿查: “拿这个威胁我?你活腻了吧?” 修长的手指深入阿查背后的伤口,褚洄之那张精致到有点非人感的脸溅上血渍,让他的笑意看上去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褚洄之温声低语,如果不听他说了什么,倒真像是在关心阿查的伤势: “你伤得不算很重,但真论起来,这颗子弹和你的心脏之间也就那么一点距离而已。要是子弹打穿你的动脉,也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剧烈的痛感自伤口翻搅涌上,粘稠的血液滴答落下,阿查脸色惨白如纸,他强撑着断续道: “您放心,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看到它。” “至于您究竟能否信任我,那是我会证明的事。” 逃离人群的莫岁现在脑子很乱。 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成理不开的一团,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个能独处的空间好好冷静一下。 莫岁是在褚洄之向自己开第一枪的时候到达现场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地只看见褚洄之举枪向自己扣下扳机,那瞬间,他差点恢复人形冲进宴会厅里。 幸好褚洄之没事,莫岁惊疑交加,还没等心绪稍加平复,他又看到褚洄之将枪递给了对面的男人,怂恿着那人也朝自己开了枪。 强烈的灯光下,褚洄之身上宽大的黑色罩衣吸收了一切光线,衬托之下,他露出的那截白皙到不见血色的手腕极像一截苍苍的白骨,掌心优雅地翻而向上,简直像死神在邀人共赴永眠。 要不是看见那粒自己印下的红色小痣还在褚洄之的手腕上,莫岁几乎要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 褚洄之表现出的样子是他从没在自己面前显露过的。 男人绝对暴力也绝对冷淡的姿态令莫岁觉得很陌生,就算之前已经打过几次预防针,他也依旧难以避免地感到割裂。 可比起这些,真正令莫岁感到慌张的,是他恍然察觉,自己居然看这样的褚洄之看得有些入神。 他说不好,他甚至觉得,要是站在褚洄之对面的人是自己,被褚洄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凝视着,他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朝自己开枪。 至于褚洄之担心的东西,说实话,莫岁压根就没想到。 比起分心思觉得褚洄之恐怖,莫岁现在只害怕自己脑袋出了问题。他怎么会觉得一个人连谋虑算计他人的时候都优雅漂亮呢? 也因此,斯达夫暴起开枪的时候,完全陷入混乱的莫岁其实是没太反应过来的。 与褚洄之对视的那一瞬,莫岁甚至有些庆幸他此刻不是人形,不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肯定会被褚洄之看穿。 所以莫岁其实是慌不择路地逃跑的。 跑到无人的地方,他过速的心跳稍稍平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最后一枚子弹射出之后的事情。 他当时走得很急,只确定褚洄之没受伤,却并没太看清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 记忆闪回,过眼的模糊片段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莫岁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 等等,刚刚是不是有人扑到褚洄之身上了? 绝对是吧! 一贯神经大条的莫岁此刻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回想起记忆里的画面,他只觉得哪里都不顺眼。 阿查紧紧扣住褚洄之肩膀的手,一片混乱中只有那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耳语,还有褚洄之向阿查露出的微笑。 画面中所有的细节都让莫岁不知何故心里发慌,甚至同时沾湿两个人衣摆的血迹都令莫岁觉得碍眼,胸口憋闷,莫岁震悚地发现,他好像是在妒忌。 可这太没有道理了。 他在妒忌什么呢,他不应该对阿查产生任何负面情绪才对,阿查救了褚洄之,两个人的互动也完全在没必要误解的正常范围内。 莫岁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大方的人,他大多数时候不会也不屑和别人斤斤计较些什么。可此刻,不知为何,他竟然像个最幼稚的孩子,忍不住去设想那些明知荒谬的可能性。 褚洄之会喜欢别人吗? 莫岁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个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想法。 褚洄之说过阿查长得跟自己有点像。 如果褚洄之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相貌和自己救过他,那他也会对阿查产生好感吗? 小鸟的脑容量实在是不够莫岁想清楚这些问题,他加速回到房间,冲进了窄小的淋浴间。 恢复人形的莫岁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在一片茫然中觉得自己头脑有些发热。 这当然也有宴会厅内兰蒙施放了催化药剂的缘故,可莫岁对此毫不知情,只以为是自己的心理原因。 四方的淋浴间内没有洗手池,只有一个镶嵌在天花板上的花洒,心神不宁的莫岁想也没想,直接打开了花洒的开关。 或许是因为他对设施不够熟悉,覆盖面积大到超乎预料的放射状水幕立时当头淋下,莫岁从头到脚瞬间湿了个彻底。 他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关掉花洒,却也已经为时过晚。 冰凉的水流从发丝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砖,湿透的衣服也紧贴在了身上,让莫岁感觉更加不舒服。 烦死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莫岁心头突然升起强烈的烦躁感和挫败感,他向后捋了一把还在滴水的刘海,靠着冰冷的墙面坐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莫岁,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丢死人了。” 莫岁小声命令自己,他蜷起膝盖,把还在发烧的脸藏了起来。 褚洄之赶回房间后,第一件事是扫视了屋内一圈。 他没看到莫岁。 可莫岁除了回到这里还能去哪儿。 难道是因为太不想见到他,所以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吗。 指尖扣入掌心,褚洄之的眸色顿时沉到失去所有折射的光点。 他抿着唇,缓步走进房间深处,看到淋浴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亮。 煎熬的心脏霎时死而复生,褚洄之深呼吸,推门而入。 两相对视的一瞬间,两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莫岁纯粹是觉得尴尬,他没想到褚洄之回来得这么快,他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故作若无其事地道: “咳,不小心淋了点水。拉我一把。” 看到形容狼狈、浑身湿透的莫岁,褚洄之震惊到一下子忘掉了所有打好的腹稿。 他强行挤进了狭小的空间,将莫岁从地面拉起,同时反手锁好了淋浴间的门—— 不论怎样,先让莫岁没法跑走再说。 褚洄之之前说淋浴间小到大概只有两个站立身位,这话半点没夸张。 两人几乎紧挨在一起,褚洄之不得已伸手撑住莫岁身后的墙壁,这才能保证两个人都有足够的位置站立。 呼吸交错,褚洄之的衣服和皮肤都被莫岁身上的水迹浸湿,莫岁也能清清楚楚地闻到褚洄之身上缭绕着的血腥气和酒气。 莫岁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令自己纠结的事,他皱了皱鼻子,带着点埋怨道:“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 闻言,褚洄之眸光一颤。 他现在实在不想从莫岁口中听到任何对自己的负面评价。 他伸手打开了花洒。 刚刚花洒给莫岁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听到水流落下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向后仰头,却忘了逼仄的淋浴间实在没有供他躲避的余地。 可莫岁并没有撞上坚硬的墙面,褚洄之的手垫在了他的脑袋和墙面之间。 水流的缓急和温度也控制得很好,不像刚才和发狂的瀑布似的,再加上褚洄之替他挡去了大部分的水流,所以莫岁没什么不适,甚至还比刚才还暖和了不少。 难闻的气味随着水流冲刷一点点散去,但莫岁觉得自己还是忍不住想骂人。 他咬牙给了褚洄之一拳:“神经病。” 因为刚有不少水滴进了眼睛,莫岁现在眼眶有点发红,他这幅样子落在褚洄之眼里,简直就跟哭过没什么区别。 褚洄之心脏钝钝地发疼,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对,只好笨拙地擦去莫岁脸上的水渍,可很显然,他同样被淋湿的双手只能适得其反。 但莫岁没有阻止褚洄之没什么正向效果的举动。 他突然意识到,此刻,除了褚洄之需要确认自己并没有排斥他之外,自己其实也非常需要确认,褚洄之对自己是唯一特殊的。 水流声很是嘈杂,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过近,两个人都错觉般听见了彼此的心跳。 褚洄之突然开口道:“莫岁,我会努力做个好人。” 自己空洞的保证听上去肯定非常没有可信度。 褚洄之深觉语言的苍白无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紧,却还是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自己缺乏同理心,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本性善良的人,总是会用并不光明磊落的手段达成目的,但我真的想做成一些最终能有好结果的事。” “我很容易走歪,很容易做错事,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 但莫岁现在更想询问的另有其事。 他抬起眼,看向正忐忑不安注视着自己的褚洄之。 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加快,莫岁小声问道: “那你会一直对我最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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