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回去?因为觉得我会添乱?还是因为你觉得我不该出现在你的家宴上?” 褚洄之当然知道莫岁不是这样想的,但他习惯性地把自己摆在不被珍惜的位置,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两个荒唐的理由。 “不是。” 莫岁下意识否定,他转身,正对上褚洄之紧紧凝视自己的眸子。瞬间,那双墨瞳中近乎偏执的光芒一览无遗,莫岁有些怔神。 他抵不住褚洄之灼烫执拗的目光,偏过头小声道:“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莫岁垂眸,从脑海深处翻出尘封的记忆:“父亲,丢掉过我的宠物。” “那是一只很小的异兽,我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物种,捡到就养了。” “刚开始父亲没阻止我养它,可有一天,我为了喂它,逃了一节家教课。” 莫岁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正常的:“第二天,它就被扔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莫岁不喜欢跟别人交朋友。 他知道自己迟钝,有时候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让父亲不满意,于是干脆不做任何有可能触及父亲底线的事。 “所以你不要去,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我带你一起回去,上次他跟我交流,对你的态度分明不是会愿意请你回家做客的意思。” 莫岁抬头看向褚洄之,努力说服道: “我去就好了,我没听他的话,挨顿批评也就过去了,但你不一样,你可能真的会……” “请问某只小鸟,为什么总想着保护别人?” 褚洄之打断莫岁,他微微躬身,平视那双澄澈真挚的灰眼睛。 “你不用担心我被丢掉,就算真的被扔到很远的地方,我也不是不认路的异兽,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褚洄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柔到像是在安慰小朋友:“比起你说的那些,某只小鸟会不会被批评,会不会伤心,确实是我更在乎的事。” 环境闭塞、空气停滞,莫岁的反应力似乎也下降了些,这才反应过来褚洄之说的某只小鸟是自己。 他睫毛颤了颤,在褚洄之的注视下,呼吸和心跳都一点点变得混乱。 他分明不喜欢自己真实的星兽体,像这样被他人明明白白地提及,他应该会生气才对。 但很奇怪,褚洄之这么说,他至少确定自己不讨厌。 “你……不要在外面这么叫我。” 莫岁别扭地表示抗议。 褚洄之坏心眼地钻他话里的漏洞:“所以不在外面就可以这么叫你吗?” “那我没意见,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某人其实是一只可爱的毛团子。” 莫岁被他这话绕得顿了顿,重点跑偏,强调道: “我才不是什么毛团子!我很厉害的!” “嗯,你只是长得可爱,实际上很厉害。” 褚洄之笑:“所以我们现在可以上车了吗?厉害的毛团子同学?” 这个人!真的不能指望他正经超过两分钟! 莫岁自暴自弃地坐进后座,随便吧,反正就算他不让褚洄之这么叫,他也能立刻起出一堆别的外号来。 莫家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死气沉沉,偌大的庄园里只有花花草草活得好,倒显出几分吊诡。 “只是吃个饭,餐宴一结束,我就说我们为了准备比赛需要提前回校。你不要乱说话,尽量降低存在感。” 进门之前,莫岁还是不放心,叮嘱褚洄之道。 还没人嘱咐过褚洄之这个巧舌如簧的家伙不要乱说话,看着一脸担心的小少爷,褚洄之没心没肺地觉得有点想笑。 但他很有眼力见,适时收敛了笑意:“嗯,遵命。” 晚宴时,看上去倒是一切正常。 但连莫凌昭都没找褚洄之的麻烦,这点本身就很反常。 莫岁绷着神经,悄悄观察莫凌昭,发现他哥状态其实有点不对。 莫凌昭这个惯来连刘海角度都无懈可击的人,今天的领带和正装竟然不是配套的,这纰漏大到连莫岁都能看出来,实在不是他平时会出现的问题。 至于莫晤沉的想法,莫岁更看不出来。莫晤沉说话他都不一定能理解,更何况莫晤沉现在只字不言。 莫岁努力地瞟了一阵,仍旧毫无收获,他实在是做贼心虚,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捕捉到莫岁一堆乱七八糟的小动作,褚洄之勾了勾唇角。 看着莫岁,他盘子里的东西倒也没有那么难吃了。 褚洄之慢条斯理地叉起自己盘中品相看上去与他人盘中无异的食物,面不改色地将咸到发苦的植物茎块放入口中咀嚼吞咽。 很明显,这一桌上,只有他的食物是难以下咽的。分餐制就是这点不好,也太方便别人动手脚了。 虽然不清楚莫晤沉为什么要用这么幼稚的把戏来试探他,但总归不是为了让他吃不好这顿饭。 或许,在莫晤沉看来,他不过是个略施小计就能被处理的愣头青,只配得上这种无聊的手段。 一顿饭暗潮涌动地进行到尾声,就在莫岁要略略松一口气的时候,莫晤沉开口道: “管家收拾了客房,莫岁,你和你的朋友今晚留宿。” 突如其来的指令打乱了莫岁的计划,他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按照原来准备的说辞尝试改变莫晤沉的决定: “父亲,我们明天还有备赛训练,今晚回维拉利加就好。” “如果对你来说,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会影响比赛结果,那我不认为你做好了夺冠的准备。” 莫晤沉不为所动,他放下餐巾,起身对褚洄之说了今晚第一句话:“褚洄之,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名字。跟我来书房坐坐。” 闻言,莫岁瞳孔骤然猛缩,他下意识就要站起,好替褚洄之回绝莫晤沉的要求,可他分明已经发力,身体却仍纹丝不动。 莫岁吃惊地向旁看去,果不其然,是褚洄之在用术法控制他不让他出头。 在莫岁的反抗之下,这术法撑不了几秒。 褚洄之应声站起,跟上莫晤沉的步伐,彻底杜绝了莫岁帮他拒绝莫晤沉的可能。 直到褚洄之跟随莫晤沉上楼,莫岁才恢复身体的自主控制能力。 他猛地站起,高背的靠椅被他碰倒在地,长绒的地毯吸收了噪音,这才没引起楼上二人的注意。 “如果你现在去找他,他只会死得更快。” 莫凌昭叫住就要冲出餐厅的莫岁,他挥挥手,屏退左右的侍仆。 “你越在意他,在父亲看来,他就越是会影响布局的不稳定因素。” 莫岁觉得莫凌昭的话根本没有道理: “他只是个学生,和政局完全无关,父亲有什么理由这么在意他。” “只是个学生……”莫凌昭低声重复,随后抬眼看向莫岁,“岁岁,十年前,我也只是个学生。” “需要我说得更清楚一些的话,十年后,你会站在我的位置,而褚洄之或许就是下一个方覃,你说,父亲有没有必要从现在开始遴选可用之人?” 莫凌昭点了根烟,眼角眉梢流露出明显的疲态。 莫岁从没见过莫凌昭在可能有外人出入的场合抽烟,这样有损形象的事情,以前的他是不可能做的。 见莫岁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莫凌昭还是多解释了两句: “他还算聪明,应该死不了。起码父亲在考虑要不要把他放进自己的棋盘了。” “但对你来说,这不是好消息,岁岁。” 烟雾缭绕间,似懂非懂的莫岁对上莫凌昭的眼睛,在兄长向来无懈可击的眼神中看到一缕几乎称得上是悲伤的神色。 莫凌昭两指夹着烟,向书房的方向指了指: “是效忠父亲换取仕途,还是继续跟你玩校园游戏。如果褚洄之毫发无损地走出那扇门,那就证明,他选择了前者。” “如果他选择后者,倒也不会毙命当下。但一个已经在棋盘上出局的小卒,又怎么可能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 “现在该你做选择了,岁岁。你是希望他平步青云却与你貌合神离,还是希望他忠诚于你然后一生困顿呢?”
第65章 暗棋 非要在两个同样糟糕的选项里, 自我安慰地选出看上去更能接受的那一个吗。 对褚洄之的担心占据了莫岁大部分思绪,内心混乱不宁,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打破这个进退两难的僵局。 “选不出来?还是不想选?” 见莫岁沉默, 莫凌昭叹了口气:“那就回房间吧, 本来也不是必须要你做选择的事。睡一觉起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他弟弟向来就不是善于决策的聪明孩子, 乖乖听从大人的安排才更适合他。 莫岁不愿意看到莫凌昭眼底的怜悯,他叛逆地扭过头, 垂下眼帘,不与兄长对视。 视线下移,落在褚洄之刚刚坐过的位置,莫岁眼神微动。 淡色的桌台上,似乎有一处不太明显的水渍。 莫岁凑过去, 看出那水渍是褚洄之刻意留下的。 那隐约是一个极潦草的“安”字,因为写得太急, 笔画都黏连在一起, 看上去简直是圆滚滚的一滩。 餐厅的顶灯映在那处水渍,反射的光线明晃晃地照进莫岁眼底。 极不可思议地, 看着那个“安”字, 内心的慌乱好像真的被瞬间抚平,丧失的思考能力也缓缓回归。 兄长刚才说的那些, 褚洄之肯定也能想到。 面对父亲给出的选项,褚洄之绝对可以审时度势地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说, 在眼前的如履薄冰中,莫岁还有一点绝对有底气的部分, 那就是,他相信, 褚洄之不会离开自己。 冷静下来,莫岁劝说自己。褚洄之肯定能全身而退,自己要做的不是鲁莽地去救他。执行二人原本的计划,耐心等褚洄之从书房出来,这才是自己现在该做的事。 平复心情的莫岁抹掉桌上的水渍,抬眸看向莫凌昭: “哥,既然你说你是十年后的我,那十年前,你选了什么呢?” 见莫岁反问他,莫凌昭勾了勾唇角,没什么波澜地回答:“两种都选过。” “但是这两条路都是错的,不是吗?” 莫岁抢道:“所以你才会走第三条路,在父亲逼你做出选择之前,送自己真正在乎的人远离自己。” 闻言,莫凌昭似乎是觉得幼稚,笑道:“真正在乎的人?” “岁岁,除了你,已经没有其他人值得我违背利益去保护了。” “有的,”莫岁肯定道,“方覃。” “我小时候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过了挺久才想起来,他就是十年前那个总让我跑腿给你传话送礼物的傻小子,不是吗?” 十年时间足以完全改变一个摸爬滚打才爬到上层的少年,所以初见时,莫岁并没有认出方覃。毕竟谁也不会把穿着运动服翻围墙的学生和雷厉风行的调查总局局长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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