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科室主任乔医生的办公室爆发出一声颤抖的惊呼。 “……什么?!” 夏南希猛地从座椅上弹起身, 一阵血气上涌的晕眩又让他跌回椅子, 稳了下呼吸,抬起由于惊吓过度而微微充血的眼睛, 哭笑不得道:“医生……你应该怕说是肿瘤会吓坏我,才编出如此离谱的谎言……对吧?” 乔医生是位女性,面容和善,语气淡定而温和,“我是专业医生,从不骗人。根据检查结果,夏先生您确实怀孕了,胎儿至少已经十二周以上。” “其实男人怀孕在生物学上并不算非常罕见,我们国家的男性中有极少部分人体质比较特殊,是有一定几率怀孕的。” 什么狗屁特殊体质! “我不信。”夏南希咬了咬牙,“胡说!” 乔医生无奈:“那给您做个B超检查吧,您之前没有进行孕检,正好可以看一下胎儿的发育情况。” 夏南希攥紧拳头,扼住喉间急促的呼吸,从牙缝里挤出艰涩的声音,“不做,打掉,把孩子打掉!” 他绝对不会让那日的意外延续下去。 一定要打掉,越快越好。 面对怀孕男子胆怯恐慌明显大过坚决的表情,乔医生暗自打量几秒,安抚性地微微一笑,“可是要拿掉宝宝的话,也要做B超看下宝宝情况的。” 对方咬紧牙关,没有应声。 乔医生体贴地等待了两分钟,轻声提醒:“夏先生,你考虑好了吗?先看一下情况吧。” 夏南希垂落眼睫,半晌,总算从椅子上缓慢撑起身体,脚步刚迈出,双腿竟然软得像两根面条,险些载倒下去。乔医生连忙扶住他,一边将人缓步扶向检查床,一边温言安慰:“深呼吸,你别那么害怕,做检查不疼的。” 不是怕疼,是对于未知的惧怕。 源于灵魂深处的惧怕。 他一个男人生孩子,太可怕了! 更何况还是傅钧霆的孩子,这件事比任何恐怖片都惊悚。 一定要打掉。 趁那人还不知道,趁傅家的人还不知道,赶紧拿掉。 夏南希躺在检查床上,身体僵硬得好似一块脱水的木板,却控制不住咯咯地轻颤,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语气如同将死之人毫无生气。 “医生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把孩子拿掉。” 乔医生不置可否,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眼前这个模样清俊的年轻男子。 心底萦绕着轻叹,手上却熟练地进行操作。 冰凉的凝胶随即抹在夏南希掀起衣摆的光裸腹部,一触之间,他紧绷的身体又是狠狠一震。 医生温柔的声音传来,“胎儿发育很好,胎心胎动都正常,小宝宝已经长出小手小脚了,会动了……夏先生,你不看看吗?” 检查床上的男子紧阖双眸,无声无息,似乎灵魂都飘去了另一个世界。 其实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几根细白手指无处安放地扣紧了身下的床垫,满心惶恐,近乎抓狂。 本着珍爱生命、能劝尽量劝的原则,乔医生一般不会随便给人做堕胎手术,何况这位的身份可不是一般的矜贵。 别说堕胎,但凡宝宝有一丁点问题,她这个科室主任怕是没法继续在这家顶级的私立医院舒服地待下去了。 当然乔医生从医多年,能坐上VIP科室主任这个位置,基本的职业能力和眼力劲自是有的,她能观察出这位先生并非心肠冷硬之人,相反可能还很心软。 不然怎么看都不敢看一眼。 乔医生收回视线,继续观察屏幕上显示出小生命的黑白影像,嗓音温柔无比,“是个女孩子哦,她好像在睡觉,刚刚还伸小手打了个哈欠,夏先生,你真的不看看吗?” 不知哪一句话触动了夏南希封闭的坚硬内心,稍稍撬动了其中一角,他合拢的眼睫仿佛被风吹动,微微地颤了两颤。 见此状况,乔医生心念一动,幽幽地叹了一声,很是惋惜地说:“宝宝的到来也是缘分,看看吧,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她了。” 刹那间,夏南希心间猝然溢出一股奇异的锐痛,眼眶一下子涌上酸涩。 不知受何驱使,良心,或者是他一贯的善良,他的心中生出一丝不忍。 一个小生命在他的身体里默默地待了三个月,是个小女孩……最后一次见她…… 这些混乱的思绪占据着大脑,许久后,他终于一点点掀开了略带潮气的眼眸。 乔医生下意识投去目光,一阵惊艳蓦地从她眼底掠过。 此时的男子不似方才那般强硬、惊恐,一张精致的面容显得分外虚弱与憔悴,浓长的眼睫湿漉漉的,浅浅睁开的淡色眼瞳里则盈满了细碎的哀伤,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这…… 好一个破碎又可怜的美人。 孩子爹真的不赶紧来安慰下吗? 乔医生挥去杂念,抓紧机会劝说:“嗯……我想啊,你家宝宝生下来肯定会是个很乖的女孩子,你看你现在才发现怀孕,说明之前没有严重的早孕反应,她肯定怕打搅你,怕你辛苦……这么乖的宝宝,真的要打掉吗?” “你虽然还年轻,但是拿掉宝宝也是很伤身体的,真的要打掉吗?” ……要打掉吗? 夏南希怔怔地看着黑白影像中的所谓小生命,仍觉脑袋嗡鸣,一切荒缪至极。 他的嘴唇翕张,想如同之前一般坚决表明态度,喉头却好似被一块冷冰硬生生堵住。 既冰冷又哽闷。 眼看这位先生可算动摇了,乔医生思忖几秒,换了个说法,“其实要打掉也并非不行,出于规定,我需要先向你说一下堕胎的过程。首先医生会用一根吸管送入你的宫腔进行吸宫,将胎儿用力吸出,再进行清宫。可是宝宝这么大了吸宫不容易,它会牢牢吸附着宫璧,所以光是吸不行,必须先将它搅碎……” “别……别说了……” 夏南希瞪大双眼,空洞地凝视雪白的天花板,很久没有眨眼,他的眼底出现了密密麻麻漂浮的黑点,无法清晰视物。 而眸底的惊悸伴着脑中反复回响的“搅碎”、“搅碎”的可怕字眼,不断地加深、悬浮,逐渐吞噬了整个瞳孔。 猛然换上一口气,他摁住不停心悸的心口,从床上艰难地爬起身来,胡乱擦去肚子上已被体温温暖的凝胶,脚步轻浮,像一抹游魂往外走。 “我……想想。” 声音轻弱如烟。 乔医生追上去两步,“夏先生,请你一定慎重考虑。” 对方没有回应。 目送年轻男子失魂落魄的身影离开,乔医生立即拨通一位神秘大佬的电话。 “先生,您的夫人已经离开诊室,他的情况非常糟糕,精神状态极差,建议家人尽快陪伴他,他一个人独处可能会想不开。” 回想方才那位夏先生令人怜惜的脆弱模样,乔医生像个调解夫妻情感的居委会大妈,继续说道:“先生,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夏先生得知怀孕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堕胎,态度非常坚决。经过劝说,他目前看起来暂时打消了堕胎的想法,可是整个人特别憔悴。” “您作为丈夫,应该多关怀妻子,何况他现在怀了宝宝,受激素影响情绪更易波动,你要多理解,多包容,千万不能让他生气、伤心,知道了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耐心听完,语气颇为温雅礼貌:“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乔医生欣慰地点头,又叮嘱几句挂断电话。 搁下手机,她眉毛一动,心说:这位准爸爸的声音似乎……有点抖啊。 肯定是要当爸爸了,太兴奋了吧。 - 冬日的天空总是黑得很迅速,不见星辰,唯独暗色与寒冷无孔不入。 怎么回到家的,夏南希混沌的大脑记不清了,意识稍微回拢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硬邦邦的沙发上,绵软的四肢被夜晚浸得异常寒冷。 不知不觉的,他将手脚收拢起来,下巴紧贴胸口,双手搂住自己的肩膀,呈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蜷缩姿势。 失焦的眼眸定定望着一个虚点,很久才会眨一次眼,牵动着湿润的眼睫。 他没有哭,一滴泪都不曾落下,只是眼眶酸胀得厉害。 有什么好哭的? 哭自己倒霉吗? 确实倒霉,这一切却无法完全归咎于他人,自己也有责任。 本想将一切拂过,当作不曾发生,可谁能想到一个男人会怀孕呢? 仅仅一晚,中奖的概率高得可怕。 如此运气,不如去买彩票? 夏南希轻笑一声,苦涩的嘴唇勾起一抹自嘲,怕是买彩票都没这个运气。 思绪混乱的沉浮许久,太乱太杂,反倒渐渐让疲惫不堪的身体放松了些,他翻了翻身,勉强舒展了四肢,仰躺着,凝住暗沉沉的天花板。 慢慢的,一个尖锐问题从无数杂陈中浮现:要打掉吗? 或者说……生下来? 这个念头刚起,一个小女孩的形象顷刻融入他的脑海,是农家小院中冬冬那张粉嫩乖巧的脸蛋,乌溜溜的圆眼睛总是充满好奇地望着他,甜软软地叫他哥哥,也曾经满脸泪痕小声地叫过他一声:妈妈。 猝然间,脑海中的冬冬淡去不见,转换成一片虚无的纯白色空间。 一个模样陌生的小女孩,眼眸含泪,孤独的、无声地蜷缩身体蹲在一团暗影之中,小女孩还来不及出声,画面极速远去,那小小的身躯变成茫茫天地的一个小灰点,再也看不见了。 搅碎…… 哀伤之时,这个恐怖的字眼再次重击着心脏,他大喘一口气,蹭地惊惧坐起,手心摁住刺痛乍起的心口。 又心软。 狠狠咬紧牙关,直想给自己一个爆锤。 生下来拿什么养?养孩子可费钱了! 带孩子也超累人,一两年睡不了整觉。 年纪轻轻生什么娃?别想不开! 一通没什么份量的自我劝说后,他勉强放松紧蹙的眉头,吁出一口气,打算起身喝水润润干涩的喉咙。 走到餐桌旁,拿起玻璃水杯,视线随意一落,又瞥见不知怎地带回来的B超检查单,心绪沉沉流转,不知不觉拿起了轻飘飘的检查单。 幽沉的目光落在黑白的影像上,望着那象征生命的影像,以极缓慢的速度一寸寸移动。 其实他心底再清楚不过,经过这么久的纠结与挣扎,那原本完全倾斜于一侧的天平早已快速地上升,逐渐趋于势均力敌的平衡。 他确实不想生,更不想给那人生孩子,不想未来的人生被孩子束缚,更不愿成为傅家的生子工具。 可是,他心软。 不忍心。 呆呆地伫立许久,烦恼的心绪尚未沉淀,就在这时,一阵“咚咚”的稍显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他脆弱的精神本就如同惊弓之鸟,这道普通的声响顿时令他打了个激灵,不堪惊吓的手指一松,玻璃杯随即砰然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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