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好。”他说着摇头,又道:“还是你亲自去送,我更放心。” 此刻他无比庆幸当年自己的一份善心,脱了那时还年少的陈时的奴籍,放他自由谋生,无人知道陈时一直为他所用,而今他们才能在赵昱眼皮子底下顺利来往。 他沉着脸在纸上迅速写好,待墨水干了交给陈时,严肃叮嘱道:“你务必亲自交到平昭手中。” “他若差遣你做任何事,你只管去做,就当是我的吩咐一样,明白吗?” 陈时自然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接过信一脸郑重点头:“属下定不辱使命!” “只是属下此去山高水远,少爷……您也珍重!” 谢必迟转头又看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夜幕,轻声说:“我当然要珍重。” “不然……谢家该怎么办。” 忠勇侯府百年世家,一家子铁血忠良,唯独两个遗孤,赵昱那疯狗也敢说杀就杀,真是丧心病狂到了无我的地步。 现在京中人人自危,谁能掌控得了赵昱?那些敢于直柬的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谢必迟从前不爱钻营官场,仗着爹娘兄姐的势肆意潇洒,只顾埋头经商,而今风雨飘摇,即便有祖母在,已然杀疯了的赵昱未必真的不敢下手。 他努力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支撑,求得也不过一个家宅平安。 因此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助平昭一臂之力。 —————— 京中风云变幻,桃叶村继续安宁祥和。 乔溪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终于能下,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地里看他的小秧苗。 今天天气阴沉,空中下着绵绵密密拉扯不断的小雨,乔溪懒得穿厚重的蓑衣,只带了斗笠,两条裤腿高高卷起,在地里来回走动,弯腰看着新长出来的一点点嫩芽,眼神慈爱的就好像看着自家大胖孙儿的老人家。 沈夷光牵着岑儿的手慢悠悠跟在他后头,看乔溪连蹦带跳来回奔波,唇边微微带笑。 这些幼苗仔细算来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他幼时就读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样的诗句,虽也明白粮食来之不易,可到底没有真切感受过。 眼前的这片土地,是他亲自一寸寸翻过,那些种子也是他和乔溪一粒粒种下,然后每日精心浇水守护。现在看到它们好容易冒出个头,才真正理解了农人耕地辛苦。 被他牵着的岑儿远没有他那么多感慨,对他来说,乡间的生活比宫里快活百倍。比起在宫里被那么多人围着精心伺候,每日坐在桌前品尝千百种不同的珍馐,还不如光脚跟着福哥儿他们乡前乡后的疯跑。 他迎着春风,高高举起手里秦大叔为他新做的小风车,看它在细雨中不停转动,欢喜的大声喊叫,甩了沈夷光的手在田垄上奔跑,无忧无虑天真快活,一点没有初来时拘谨胆怯的模样,好像他天生就长在乡间。 沈夷光看着他小小的背影,目光渐渐飘向远方。 每到这样的时刻,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少简和止玉。 今生他永远也不能再见他们如此快活的时候了。 三人在地里忙完回家,乔溪端着水盆把脚上沾染的泥水洗干净,坐在屋檐下用干布把脚上的水珠一点点擦干。 来到后院,乔溪把之前立好的小小新坟扒开,把一个蓝布包裹放了进去,又拿着铲子重新将土填上。 何秀才还回来的钱,他一分也没有动。 五十两银子对现在很缺钱的乔溪来说的确算一笔巨财,诱惑不小。 可他知道,这不属于他。 原主拿命换来的钱,每一分都沾了他的血,他不该动。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乔溪抬手在坟堆上轻轻拍了拍,小声说:“你看,要回自己的东西其实没有那么难。” 凭什么受害者坟头野草青青,害人的畜|生却还逍遥自在。 还有五天,何秀才就要成亲了。 沈夷光就站在屋后墙角,一言不发看着乔溪动作。 他不过问为什么要把讨回来的辛苦钱就这么埋进坟里,也不问乔溪守着空坟究竟在想什么。 属于乔溪的秘密他永远不会触碰,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第46章 田里的幼苗陆陆续续冒头,下一步乔溪又开始忙着挖渠引水,为以后插秧做准备,每天起早贪黑忙得直不起腰。一年之中,春季最短暂,农人都要靠抢时间,才能顺利等待来日的收成,乔溪就更拼命了。 沈夷光走过来,强硬夺过他手里的农具,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这里有我,你回去歇着。” 这些天他都看在眼里,乔溪实在太累了,眼下的乌青一天比一天深重,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就算吃再多饭也补不回来,沈夷光只用一只手就能掐住他的细腰,看着分外可怜。 之前沈夷光接连催了几次,乔溪总是不听,终于他忍不了了,这才强势起来,冷着脸命令:“听话。” 乔溪耳朵动了动,一脸不可置信:“你跟谁说话呢?” 这家伙反了天,不晓得一家之主是谁了。 “我是为你好。”沈夷光神色不变,目光深沉,抬手在乔溪的面颊上轻轻抚摸,低声道:“瘦得不成样子。” “当初你留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做苦力吗?怎么还这么拼?” 乔溪被三郎摸脸,心里其实没有很排斥,但他自立惯了,着实不太适应与人如此亲密,红着脸别过头轻咳一声,嚷嚷道:“我留你当然有大用途,还等着你去拉磨呢!” 沈夷光当然知道他是说得玩笑,不禁也跟着轻笑一声:“只要你吩咐,莫说拉磨,即便叫我上刀山也不在话下。” 他这话的确发自真心,落在乔溪耳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暧昧。 “我干嘛要你上刀山啊,又没什么好处!还有……不要跟自己的兄弟随便说这种话!” 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盯着沈夷光,拍开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语气逐渐不善:“刚才你在田里用粪水浇灌后……洗手了没?” 沈夷光:“……” 沈小将军此刻的表情直接出卖了他的心虚。 乔溪气得眼前一黑,恨不得掐死他:“啊啊啊啊——!” “沈三郎我杀了你!” 在田里各自忙碌的村民们见状,纷纷停下手活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心里不停感叹到底还是小年轻好,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连种地也不觉得辛苦。 这么一闹,乔溪确实觉得累得很,在沈夷光的又一次催促下,他听话的原地伸了个懒腰,回头叮嘱把他的活一并抢过去的三郎几句,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往家走。 春耕农忙,他和三郎都顾不上照顾岑儿。不过村里小孩多,岑儿根本不缺玩伴,更不愁吃穿,热情的仲大娘连续好多天强留岑儿在她那里午睡吃饭。 可能年纪大的老人都偏爱小孩,尤其岑儿那么乖,仲大娘喜欢没够,巴不得他天天去她家里热闹。 到了自家门口,乔溪才推开门,发现院中早有人等着了。 看到石桌旁鸠占鹊巢一坐一立的两个少女,乔溪眉头一挑,并不意外:“两位姑娘难道不知道,不经同意随意进别人家门是很没规矩的行为吗?” 听了他的话,静坐的李珍娘尚未开口,她身边那个扎着双鬓的粉衣小丫鬟气呼呼的叉腰:“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们来的时候你家门又没锁,难道还要我们小姐蹲在门口等你不成!?” 李珍娘微微蹙眉,轻斥道:“小荷,住嘴!” 她斥责完丫鬟,缓缓起身对乔溪福身行礼,“对不住,乔公子。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了。” 明明是道歉,可态度依旧不卑不亢,真正是有钱人家闺阁小姐的气派。 乔溪哼了一声,从墙角搬了凳子在她们不远处坐下,懒洋洋道:“你俩招呼也不打就找上门来,在我家还如此嚣张,难道不许我不高兴?” “再说你一个大家闺秀偷偷跑到我这乡村野汉子家坐着,传出去不好听吧?” 李珍娘听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乡村野汉”,不由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可小荷是个憋不住的丫头,立刻回敬道:“你那细皮嫩肉小胳膊小腿的,比我家正经小姐看着都细弱,哪里粗野?” 乔溪更不高兴了:“以貌取人很不礼貌,信不信我一手打你们两个不费劲?” 李珍娘回头瞪了一眼小荷,转头面向乔溪,语气总算软和下来:“擅自跑来找你,又未经允许私进你家门,的确是我不对。” “只是公子既然给我留了音信,难道不就是让我主动找你吗?” 乔溪见她态度也不像刚才那么高傲,终于也肯好好说话,矢口否认:“我可没留什么音信,你这样没出嫁的小姑娘可别乱说话。” 李珍娘一愣,接着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立刻点改口:“我记错了。” “你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乔溪看了看天色,提醒她:“再有几个时辰天就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好回去太晚,路上不安全。” 李珍娘听出他话中善意的关切,垂眸道:“我来……自然是为了瑞郎。”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来。 还有三天就是她的婚礼了。为了这一天,她等了足足半年,日日想着与自己心爱的情郎从此恩爱相守,白头偕老。 过去不是没有察觉到瑞郎身上种种怪异的行为,可是深处热恋期的人被蒙蔽了心智,就算有些疑惑,也甘愿愿意做个半瞎的聋人,以为不在意,就可以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下去。 但那些事并不是她假装不知道就真的不存在。 自从她的许多名贵首饰无故失踪,管家查遍了府里所有丫鬟小厮,然后信誓旦旦回禀她,府里的人都是他一手栽培,绝无可能私自盗取小姐的东西后,她就开始患得患失。 尤其是后来那批丢失的首饰在玉器典收当铺里被找回,掌柜口口声声说是个青衣白面书生与他做的交易,还给她当场看了签字画押的证据。 白纸黑字,珍娘就算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可能了。 恰好那天小荷从茶馆回来,一脸气愤地告诉她姑爷偷偷去见了人,还把所有的钱财全都给了他,并且着重强调,那人虽是男子,却生得极其貌美,连她看了都喜欢,话语中不停暗示姑爷的逾矩行为。 之后她一直心烦意乱,直到某天收到一张纸条,开门见山问她是否真的对瑞郎深信不疑,正好点中了她的心事。 可是等她追出来,看门的小厮却说刚才只有个留着大胡子的乡下汉子来过,自称姓秦,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思来想去犹豫许久,珍娘最终难抵心中的疑虑,选择了一个不那么恰当的时机,循着打听来的住址,自己背着父亲摸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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