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是听说。”沈夷光哄他,“以前在家里我曾见过许多地坤,他们在分化前都会有些变化。上次小竹子来玩,我就看出来。” 乔溪见他目光坦诚,也没有怀疑,点头道:“那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沈夷光应了:“自然。我也不想那孩子将来落得凄凉。” “只是一旦分化后信香外泄,除非他永远不出门,否则总有一天要暴露。” 因为天乾地坤都有各自的雨露期,而越是相投的人雨露期越接近,如果彼此契合较高,那两人就能愉快的度过那段日子。 反过来,落单或未婚配者日子会很艰难,地坤犹甚。 如果小竹子分化地坤,最迟一年他就会迎来人生初次雨露期,一般持续在三日左右。可是随着年龄增大,雨露期的时间逐年渐长,若无天乾长久相伴,可能会落个早亡的下场。 天乾同理。 不过沈夷光算是其中一个异类,他分化的时机很不巧。 十四岁那年,他是在在战场上忽然分化的。当时他浑身爆青筋双目赤红失了神智,单枪匹马冲进敌方营地徒手撕杀数十人,浑身沾满血,最后浑浑噩噩拎着不知谁的头颅走出营地,把当时随军出征的先帝都吓到了。 那次之后他就再没出过差错,可却也迟迟没有雨露期。如果不是信香还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中庸。 先帝担忧他的身体,屡次派遣太医远赴边关替他诊脉,又催他早些回京调理,生怕他有事。 其实沈夷光根本不在乎这些,甚至觉得没了雨露期更好。至少不用像兽类那样定期发|情,还容易暴动伤人。也不用靠虚无缥缈的所谓香气将他死死绑在另一个都没见过的人身边。 他可以长久留在边关为陛下镇守疆土,来日也许还能和真心喜欢的人相伴。 乔溪面上也有忧愁,忍不住骂了起来:“这对地坤也太不公平了!” 直到听林大夫说起地坤的境遇,乔溪才真正有了几分身在古代的真实感。 被束之高阁,被当成玩物,被禁箍在一方天地永生不得自由,这不就是古代很多女孩子活生生的悲剧吗?只是如今换了个名头,其实本质是一样的。 “吃人的世道!”他越说越恼火,狠狠拍着桌子,碗里撒了些汤出来。 沈夷光意味深长看他,赞同道:“确实。” 不过这世道谁人不被吃呢? 不过大鱼吃小鱼罢了。 这也是先帝生前遗恨。因为姐姐的事,先帝于她心中有愧,曾经也想过改变这一切。但他年轻时精力都被那些鞑子耗尽了,好容易换来几年太平,还没来得及着手就驾崩归去,很多宏图伟愿没能实现。 于是沈夷光便将希望投放在岑儿身上。 岑儿心地纯良,有着沈家人骨子里的正直坦荡,又有陛下的果敢开明,假以时日好好栽培,必定成为一代明君,不输先帝。 至于赵昱。 沈夷光根本不指望他。麟州大旱他隐瞒不报,私下里与地方官府勾结贪污赈灾银两,只这一件足以说明,他绝不是帝王的最佳人选。 一顿饭吃得极其沉重,乔溪想着小竹子将来的处境,站在院子里仰头对着太阳张开手,呆呆看了半天失望放下,承认自己只是普通人。 想想也是,前世的他在钢筋铁骨做的城市里活得那么艰难,穿越后难道就突然霸气外漏封王拜相了? 他确信自己没得到任何金手指,就连身份也是平平无奇的beta。 他能改变什么?如果小竹子真的被带走,他又能干什么? 抄起那把生了锈的砍柴斧头和人拼命? 半个孤儿出身的乔溪个性很强,遇事从不内耗,也很少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今天却为了别人的事心绪难平,也许是因为他对这里已经有了归宿感。 沈夷光洗了碗出来看到乔溪站在院里,没有着急上前打扰,双手环胸倚门静静看着他。 从乔溪口中说出“吃人的世道”这句话时,他更加欣赏喜欢他了。 若这话是从哪个大儒或是朝堂学士口中而出,沈夷光并不意外。 可偏偏是从乔溪,一个包括他在内、所有自诩读过书的人以为的“粗鄙不堪”的村夫嘴里说出来,确实难得。 要知道,世道不平古来如是,可却不是谁都能觉察到的。 身在当今,更多的人在被开水烹煮时犹如青蛙无知无觉,浑浑噩噩死去。 也有许多人到死都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或是投错了胎,或是入错了行,或是其他千奇百怪的理由。 没有人质疑这世道本就是不该的。 大富大贵之家歌舞升平,达官权贵肆意糟践良家子女,士族门阀死死打压当地寒门学子。 谁都过不好,谁都是被吃的肉蛙。 沈夷光作为权利的既得利益者,生来就是高位,尽得天下七分好。 可他仍旧看不惯这些。因此宁可待在边关和一群粗人兵痞痛快喝酒,也不想回京与那些衣着光鲜的世家子相交。 但是乔溪不一样。 沈夷光在他眼里看到了与旁人不同的光。 如果他们真是朋友,或许有很多话聊。
第29章 那之后又几天,然后就是年关。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猪肉……” 岑儿拖腮专注认真的看乔溪在院子里一边剁肉一边嘴里念叨,不由好奇的问:“小溪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过年谣啊,没听过?”乔溪抬起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从今天开始,咱们要一直忙到除夕呢!” 岑儿乖巧应了一句,又问:“那是要做很多好吃的吗?” “当然啦!”乔溪头也不抬,“大家忙了一整年,谁都想图个‘年年有余’的吉利,而且很多亲人都在外地奔波,只有过年大家才能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岑儿不说话了。 以前在宫里,过年确实算是他一年中最快乐的几天。 因为这意味着从除夕到十五元宵,他不仅可以吃很多很多好吃的,而且即便不读书写功课也不用挨训。 他可以尽情玩耍,睡到日上三竿也没关系。最最要紧的是,整天日理万机的父皇终于不用看那么多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折子,抽空好好陪他骑马射箭。 想到这,岑儿托腮的手放了下改为趴着,袖子悄悄遮住脸,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他很想父皇。 就算嘴上从未提起,可岑儿其心里一直偷偷念着,夜里也时时梦到他。 乔溪注意到他忽然安静,抬头看到岑儿垂着头不说话,大概猜到他应该是想念自己的家人,于是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暗怪自己多嘴,干嘛没事在一个刚失去亲人的小孩面前提什么团圆不团圆的。 “那个……”乔溪不怎么会安慰人,只得生硬转移话题:“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可以给你做。” “炒糖瓜子,油炸花生,烙糖饼,梅花糕……” 果然小孩就是小孩,听到好吃的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岑儿很快忘记烦恼,满怀期待问:“那、那我能贪心都要吗!?” “确实贪心。”乔溪点头,半点不客气:“要是平时我就骂人了,不过嘛……小孩子过年有特权,可以。” 岑儿欢呼一声,他知道小溪哥哥从来只嘴上凶,心地最最好! 见他开心,乔溪也跟着笑了。可是下一秒又变了脸,颐指气使:“你闲着也是闲着,去把那食盆端去喂鸡。” 岑儿很喜欢喂小动物,自告奋勇保证一定做好,欢欢喜喜抱着盆走开,追着小鸡崽们满院跑。 沈夷光趁他离开,悄悄坐到桌前,真诚的说:“谢谢你。” “自从来到你家,岑儿快活多了。” 这样感谢的话沈夷光说多了也觉无趣,可如今他一无所有,兜里掏不出半个铜板。除了口头上的感激,他没有任何能实质回馈给乔溪的东西。 果然听多了好听话的乔溪很不耐烦:“你要是也太闲,去把猪喂了!” 沈夷光早已看穿他色厉内荏的假象,二话不说,弯腰提桶去给那些小猪崽们喂食。 当年曾经握剑提枪的手如今拿来斩草喂猪,沈夷光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怡然自得。 出身名门的公子哥一天也没经历过农家生活,本以为一定很糟糕,可当他真正生活其中,才发觉不过如此。 他甚至觉得,假如有一天不再需要打仗,也不用替陛下守江山,他就选择卸甲归田,远离朝堂。 到时他就在乡间买个两进带大院子的宅子,种几亩菜,养些鸡鸭猫狗。再有闲情还可养几株无论品种,只管开得明艳绚丽的花。 然后约上几个好友闲来聚聚,喝点酒,吃烤肉,逍遥自在。 对了,乔溪好像很喜欢做木活,到时可以给他…… 他想到这儿忽然顿住。 在沈夷光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想到这么久远以后的生活时,就惊讶发现自己居然把乔溪也安排进了几十年后的生活里。 这不对。 沈夷光默默想着。 他心里很清楚,一年时机一到他就会离开。事后他依然做他的大将军,乔溪也仍旧留在桃叶村礼继续过他平静安宁的生活,两人或许从此再没有交集。 本来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也不该有交集。 可他解释不清为何下意识将乔溪放进自己的养老生活,极其自然水到渠成,没有半分犹豫。 沈夷光怔怔的想着,直到裤脚被几番拉扯,他低头回神才发现是小猪崽们饿极了,几双黑豆眼迫切渴望的盯着他手里的食桶,砸吧着嘴巴示意要吃。 “你这小东西倒机灵。”沈夷光笑着把桶里的猪食倒进乔溪临时准备的木槽里,看着几只小猪晃着短尾巴争相挤过去抢食。 就在他出神之际,忽然心脏传来一阵剧痛。沈夷光不禁捂着胸后退一步,手里的桶应声落地,口中喷出一口热血,滴落在一旁的白雪上,格外刺眼。 “舅舅吐血了!” 听到动静的岑儿回头,吓得大声喊叫。 乔溪连忙放下刀跑上前,两手在腰间粗布做成的围裙上擦拭干净,扶着沈夷光到石桌边坐下,对岑儿说:“快去倒杯水!” 眼前一片漆黑,沈夷光胸口闷痛不已,像是要窒息,脑袋“嗡嗡”作响。要不是乔溪扶着,他恐怕早就倒下去了。 直到喝下岑儿递过来的热水,一股暖意缓缓流遍全身,才终于慢慢好转。 “你还好吧?”乔溪面露担忧,“难道是旧伤复发了?” “我去带林大夫过来!” 他说完要走,被沈夷光一把拉住,苍白着脸摇头:“不用。” “我没事。” 身为习武之人,沈夷光对自己身体状况十分清楚。伤口早就好了,就算内力没全恢复仍需静养,但不可能无缘无故吐血,必定有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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