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演到了三十岁,戏班子里接任的苗子也慢慢的提拔了起来,顾谭风想着再没几年,他也该下了戏台了。 但也就是他抱着这样想法的时候,戏楼里走进来了一个人,对方身着价格不凡的西服和羊绒大衣,头上还搭配着带着帽子,走进他的戏楼时伸手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落叶,那姿势顾谭风熟悉的很。 当年的男孩手腕因为常年过度劳作而导致骨头变形凸了出来,连带着动作也因为不方便而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顾谭风在台上,那个人在台下,看着对方听不懂戏的迷糊的样子,顾谭风嘴角的笑意就越发明显,注意到那个人学着别人的样子往台上丢赏银的手足无措,他就越发觉得高兴。 只可惜他当时的笑意,被林长风当成了爱财的笑。 “顾老板,这位是林长风,林老板,附近的店面和铺子可都是林老板打点的。” 在那个人来到后台的时候,顾谭风存了心要吓吓他,便没穿好衣服就到了那个叫做林长风的人面前,不意外的又看见他再一次手足无措。 真的,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真的很像。 “不知道林老板找顾某是为何事?” 无论是什么,如果林长风真的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那么什么事情,他顾谭风都可以答应。 —— “我年轻的时候是干苦力活的,身上难免有些痕迹。” 相熟之后,顾谭风不经意的把话题往林长风身上引。 “如果不是遇见周老大提拔,说不定我还在码头跑货呢,估计得要累出一身病来。” “你家里人呢?不心疼你吗?” “我?我无父无母的,吃百家饭长大的,连名字都是十多岁的时候,让别人帮我想的。” 说起自己的过去,林长风似乎并不介意,对于他而言,过去的总归是过去的,他只能一步不停的往前走。 “那你,在码头上,没交几个兄弟吗?” “我这脾气,和他们处不来,真说兄弟,也就很小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吧。” 说到这里,林长风起了兴致比划着。 “当时那就是个小毛孩,家里人也够狠心的把他丢码头来,后来他天赋好,被带着学本事去了,现在也该二十多三十岁了吧,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林老板没想过去找他?” 顾谭风看着面前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人。 “人家日子过的好好的,我找什么,当时把他送走也没和他商量,说不定还在心里骂我呢。” 林长风手上剥着花生,嘴里念叨着。 “他不会的。” “顾老板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 顾谭风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而后手里被塞了一把剥了壳的花生。 “那就承顾老板吉言了,不过我还是觉着别去打扰他好,我身上毕竟沾着些事情,真论起来,也是个地头蛇了,和我沾上关系可没什么好事情。” “那林老板怎么总来我这?” “顾老板是不一样啊,我要是不来,租界的人砸你的戏怎么办?难不成你再打一次架?” 林长风曲着手指敲了敲顾谭风的额头。 “我说过的,只要我林长风活着,就没人能欺负的了顾老板。” 他们两个人都藏着心思不说出来,却又命中注定一样的凑在一起,二楼看台处总会有个商人坐着,原本准备退居幕后的戏子也一出又一出的演着。 “你的赏银,往后要给,就到后台亲自给我。” 每每找不到林长风的那一份,就让人有些憋闷。 “为什么?不都应该丢台面上吗?” “因为我乐意,林老板不愿意吗?不愿意那以后就别来了。” “别别别,我答应还不行吗?” 林长风不知道自己每每给出的那一份赏银,都被人藏在专门的小盒子里放着。 顾谭风原本想着,还有很久的日子可以过,这个人小时候为他选了一条路,那也就该为他后半生的路负起责任,两个男子,互相帮持着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可他没想过第二次的分别这么快。 只不过相遇半年,那十多年前的炮火再一次响起来,这一次,林长风依旧是想着把他送走,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去处。 “这些钱你拿着,换个地方生活,顾好自己。” 可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东西,顾谭风想要把面前的人也一同带走,但林长风却不点头。 “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那钱箱被他摔在地上,他固执的躲了起来,想着到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林长风这一次总该是会带着他了。 可他还是被找到了,林长风脸上的表情严肃的很,用力把他抱在怀里,但很快又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他怀里塞了一把小型的手枪。 “我会在戏楼等你的,就在这里,下一次,你就到这里来见我。” 那个青年说完这句话,就把他捆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把他扛到了火车站去,戏班子的人都等着顾谭风,可也没人帮他解绑。 “看好他,到了站,再给他松开。” 林长风就站在站台上,顾谭风被按在火车里,他又一次看着自己离得越来越远。 他真是讨厌极了林长风这个性格。 他真的是讨厌极了。 —— 戏班把他再一次带到了所谓的安全的地方,他那陌生而熟悉的故乡被战火侵袭,铁路和水路全面被封锁,出不来也进不去。 直到49年,顾谭风变成了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才真正的回到那个地方去,林长风给他留下的钱财让他变成了一方富商,他也学着做起生意来,成了比林长风还要有钱的商人。 他按着记忆里的路来到了戏楼,可那里破破烂烂的,什么都没了。 “您当真要修这个?可不少钱呢,最近唱戏的也少了。” “你拿钱办事就够了。” 50年,顾谭风出钱把戏楼彻底重新修缮了一遍,他原本是不该动别人地皮的东西的,可他拿出了二十多年前林长风给他的地契,这座楼,早在民国的时候,就被林长风送给了他。 如今也该是他来修理好。 要是没修好,谁还认得出这里原来的样子,林长风也认不得了该怎么办呢? 顾谭风打听着二十多年前那个有名的商人的消息,却没有人记得当年那个林老板是谁,只剩下老旧的报纸上还留存着当年的样子。 但那老报纸也不是他的,有人乐意收集,捐给了政府的史料馆。 他找不到林长风的去向,但有很多人说是死了,最动乱的那一年,没几个人能活下来的,更 何况是沾着其他背景的商人。 可顾谭风还是会等下去,他才五十多岁而已,还能继续等下去。 人总是要个希望的。 可他先等来的是绝望。 66年,一场红色的风波席卷了各地,坐拥巨大家产的顾谭风被认为是资本家,更是有人揭发他年轻时给租界的达官贵人唱戏,在周围人的眼中,原本名震全城的名角变成了罪无可赦的犯人。 有人用石头砸他,有人烧他的房子,也有人把他全部的财产充公。 这些他都可以不在意,不过是旁人的怒火罢了。 但他实在无法不在意,那座修理好的戏楼再一次在他面前被砸毁。 七十多岁的顾谭风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面对那些人的打砸,他没法阻止,甚至到最后,他不被允许到戏楼里去了。 那无疑是把他最后的希望给彻底粉碎了。 戏楼没了,那到时候,他该到哪里去赴约呢? 【只要我林长风活着,就没人敢砸顾老板的戏】 无端端的想起这句话,林长风倒是没在这上面骗他,他在的时候,租界的人是他处理,来找茬的混混也是他处理,那半年里,顾谭风被保护的很好。 或者说,那个人在的时候,他一直被保护的很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会在戏楼等你的,你就到这来找我】 可什么都没有了,他从三十岁等到七十多岁,四十多年了,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生不如死的日子他熬了快一年,终于是熬不下去了。 几十年前被林长风塞给他的枪,这是第一次被使用。 顾谭风找了个能看见戏楼的小山丘,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当年被最厉害的商人夸赞的戏子,死在荒凉的山丘上,活了七十多年。 等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人。 【顾谭风 于1967年吞枪自杀】
第66章 乱世非良配 如果一个人被捏住了软肋,那么就会很好的控制住故事的走向,顾泽恩就清楚的知道,面前的林长风最在意。 接到消息的专家们焦头烂额的思考该如何满足鬼魂的要求。 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还是因为特殊原因自杀的人,就算真有遗物留下,也早就被明哲保身的人们丢了,哪能真的找回来。 “那个顾谭风自杀之后藏在哪里?” “大约就是随地挖了坑埋了吧,但也说不定是就丢在那自生自灭了。” 那个人死后的一切,也没人知道,只知道大约是找不到任何踪迹的,正焦灼着,突然有人想起来,那个顾谭风年轻的时候如果是能够登报的戏子,那应该是有戏班子的。 他们找不到顾谭风的东西,但戏班子那么多人,总归是有人留着些东西的,只不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废的时间一定是不少的,而如何稳住林长风,就要看顾泽恩怎么做了。 “你和顾谭风,是怎么认识的。” 破旧的戏楼里,一人一鬼,一个搬了小马扎坐在下面,一个稳当坐在看台上,顾泽恩知道,如果不谈顾谭风,那么林长风是不大乐意搭理他的。 “在这认识的。” 林长风面色温柔,他眼中的戏楼依旧是当年的样子,哪怕他清楚,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你没听过顾老板的戏,可我听过。”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泽恩甚至觉得这只鬼大约是在炫耀,2000年的年轻人已经有了电视,电影和电视剧也都有了。 和林长风那时候不一样,听戏的人少了,听得懂的人就更少了。 “我在电视上也看过的,有什么特别的。” 或许是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服输的说自己也看过,但林长风显然没把他那句话放在心上,连一个眼神都没丢过去,就摇了摇头。 “那是不一样的,顾老板的戏,能亲眼看见,才是幸运的。” 戏台上扮相漂亮的男子,总是喜欢抬眼看着二楼的看台,也不知是想要多从他这得些赏银,还是想多看他几眼。 “你们这些年轻人,早就把值得的东西给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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