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杨致挨着过道。 把行李放好后,杨致给他介绍:“等会儿路上风景挺好的,你可以看看。这儿到了美姑我们再去牛牛坝镇,我老家就在镇上,山路也很难走,不过彝族人很热情,会朝着你唱歌。” “嗯,好。”谢心树靠着座椅,扭头。 窗外是连绵的草地。 这里海拔一千五,谢心树没什么不舒服的迹象,不过杨致还是准备了氧气瓶,车上也有列车员会发放。 等到了美姑,海拔两千米,地区也有三千米的高山,经常有游客来这会高反。 谢心树觉得自己像在云上,视野辽阔,远处群山巍峨错落,连成画。 他很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景色,路上偶尔和杨致说几句话,进了隧道手机没信号,谢心树干脆把手机放到口袋里,不打算玩。 他跟杨致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抵达美姑已经是傍晚。 县城看上去还算繁荣,夜间已经有小吃摊在路边点了灯,准备营业。 一下大巴,谢心树看到周围都是穿着民族服饰的彝族女人,他和一个阿婆对上视线,两人都冲对方点头一笑。 阿婆走过来,手里拎着一笼的鸡仔:“母鸡要么?” 她说话带着口音,谢心树听了两遍才听懂。 杨致过来了,和阿婆说了几句话,说的彝语。 他抬起手和婆婆握了握,阿婆拎着一笼鸡仔走了,走之前还冲谢心树笑了下。 “你跟她说什么?”谢心树问。 “我说这个小男生是游客,来玩两天就走,买母鸡带不走。”杨致拎着行李箱,咔一下把提拉杆弄出来,他指了指自己墨镜,“她问我怎么戴这个,看起来像土匪。” 谢心树笑了,“那你摘下来吧。” 杨致这身打扮和满街民族味浓重的穿搭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我摘下来就不匪了?”杨致边说边把墨镜勾下来,动过手术的眼睛里含着促狭和笑意,挑眉直勾勾盯谢心树。 “....”谢心树移开视线,不想接受杨致释放的电波。 这人又没正形! 谢心树一路走一路逛,还在街边的小铺子里买了点纪念品,都是当地很有特色的玩意,有个彝绣的帕子挺好看,谢心树打算带给他姐。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又是从机场下来就马不停蹄地赶路,等他们到了牛牛坝镇的青年驿站,谢心树也不管自己身上脏不脏了,直接往床上扑过去。 “唉。”谢心树叹了口气。 “累了?”杨致把衣服丢在衣帽架上,卫衣衣袖给他撸到手肘,“休息下,我去跟前台说晚点再下去吃饭。” 前台小伙叫阿莫,土生土长的彝族人,见到杨致觉得新奇,因为杨致的彝语说得好听熟练,可又是汉族长相,身上没有一点本地的味道。 “今晚有篝火舞会?”杨致笑了声,“那我们休息会再出去看。谢谢。” “好的。”阿莫在算账,“你们是来旅游的?” “是,带他过来看看。我老家在这。” “喔。”阿莫没有多问,“那晚点舞会开始我叫你们,祝旅途愉快!” 杨致上楼,谢心树已经火速冲了个澡,在床上玩手机。 “我不困,我就是躺一会儿。”听见动静,谢心树起身看他,“我们晚上有安排吗?” “听说有个舞会。去么?”杨致坐在床边看他,给谢心树理了理乱了的刘海。 “去!”谢心树眼睛一亮。 夜里八点,山风刮着人皮肤,很冷。 谢心树套了件夹克,被杨致牵着出门。 驿站附近有个露营地,营地旁有条小溪。 杨致看着小溪,营地的篝火照亮四周,流水潺潺,不远处传来彝族小伙子们喝酒聊天的声音。 旁边也有三三两两的旅客席地而坐,没有靠近篝火,只是远观。 彝族的舞会在很久以前是祭祀用,现在更像是日常的娱乐活动。 几个彝族小伙子弹了吉他,围坐在篝火边,咿咿呀呀的歌声传出。 空气中弥漫青草香,身后是溪水和静默的松林,谢心树远眺,还能看到公路旁边偶尔路过几头牛和羊。 “我给你找个野餐布垫着?”杨致盘腿坐下,草地有些扎人,他怕谢心树不自在,作势要起身。 “没事,我直接躺就行。”谢心树连忙拉住他。 “脏。”杨致说。 “这有什么的。”谢心树嘀咕,“我又不是洁癖,我只是喜欢把自己住的地方弄得干净一点而已。” 杨致一下笑了,“行。” 谢心树跟着杨致一起躺在草地上,天上能看到很多星星。 城市里见不到这样的光景,谢心树两只手撑住后脑勺,就这么仰头,他能听到杨致的呼吸和自己的交杂在一起。 旁边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杨致摸出来口琴。 他躺在小草坡上,给谢心树吹bleeding love。 “我家也在这附近,明天带你去看看。那是老房子,现在没人住了,政府出资给我们搬迁,我们那个小村的人都从山上搬了下来,现在住在县城里。” 杨致手蹭了一掌心的草,吹口琴还得往旁边呸呸呸几下,大地与泥土的气味包裹着他们两人。 “美姑以前很穷,虽然现在也算不上多富,但脱贫攻坚之后生活质量稳步上涨。”杨致边吹口琴,边停下来给谢心树讲这片土地。 谢心树问他:“然后呢?” 杨致说: “凉山是著名贫困地区,我们刚刚过来的地,首府西昌看起来还行,但总体可以说是没有产业也没有就业也没什么优质教育资源。” “对于西昌人来说要想有比较好的生活一般都是往成都奋斗,二十年以前需要坐12个小时左右的火车才能到成都,十年前高速公路通了需要7个小时大巴,前几年高铁通了需要三个小时 “但这只是西昌的情况,凉山还有十六个县,一个比一个贫困,很多县至今没有高速公路,到西昌都要开四五个小时的山路,过去的情况只会更糟。” 谢心树安静地听着,问:“那美姑呢?” 杨致一笑:“西昌德昌冕宁这些地方没那么穷,但是像山里的,比如布拖金阳美姑,十几年前情况很糟糕。” “不仅仅是地理环境带来的交通不便和资源不足,更糟的是人文环境。” 杨致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里,他手指一下一下点着口琴,“我小学初中都是在城里上的,高中考到西昌去了。以前我在县城,班上很多同学初中时只有寒假才能回家。暑假他们家里不允许他们回去,因为他们村里只有他们一户不吸du。” 谢心树怔住,手一僵。 “我听外婆说,我爸是支教老师,来美姑支教遇上我妈,两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不过我已经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了,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过世了,事故双亡。” 杨致又吹了吹口琴,把上面沾的草给撇下去,“生在县城就往西昌奋斗,生在西昌就往成都奋斗。我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那会儿我们班上也有支教老师,每天控辍保学都快疯了,我路过办公室经常听到她叹气。要让女孩儿回来上学,家长还会找老师要钱。最恼火的是那种扶贫扶不动的地区,因为从思想上就没有基础条件,所以后来提的扶贫先扶智。” “我每年都给凉山捐钱。”杨致说,“刚打比赛那段时间穷,后来s1世竞赛拿了fmvp,给我多少奖金我都捐了,刘滔气得要死,让我自己留着点,万一以后退役了打不了了,至少得有本房产证傍身。” 谢心树没有打断杨致,杨致说完后低头看着口琴,两人都缓慢地呼吸,周围只有山风。 没有人在意的过去也是自己。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杨致考出去,还坚定不移地选择了打职业,最后成为了飞车史上的传奇人物。 是谢心树藏在心里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远处正在凑热闹看篝火舞会的小伙子们撸着狗,大概是听到口琴声,几个人拍了拍狗屁股,小土狗就这么冲了过来。 “汪!”小狗撒欢地跑到谢心树身边。 篝火边的小伙子们举起手,冲谢心树打招呼:“噢!” 谢心树也朝他们挥挥手。 “你好。”谢心树揉搓着小狗的脑袋。 小土狗很乖,朝着吐舌头,可能觉得谢心树身上的气味好闻,它舔谢心树掌心。 被舔得很痒,谢心树笑起来。 “你喜欢这里吗。”他问小狗。 小土狗当然不会回答,谢心树自问自答:“我很喜欢。” 杨致在旁边看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一向深邃的眼眸此刻比天上的北斗星还亮。 在山风呼啸的大凉山土地上,杨致拉过谢心树,把人带到怀里,和他接吻。 * 次日谢心树在驿站附近逛了逛,小土狗还一直追着他走,看上去很喜欢谢心树。 他蹲在路边,撸了把小狗,手心被舔得发痒。 回去的时候杨致站在路边抽烟。 他身后是电线杆,杆上还站着鸟。 杨致两指夹着烟,在看着某个方向出神。 橙色的火星在指缝间蹿越,忽明忽灭。 “回来了?”杨致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回头,和谢心树对上视线,他笑了笑,摁灭烟。 谢心树于是朝他走过去。 “怎么蹭了一身的狗味儿回来?”杨致闻了闻,觉得好笑。 很少见到谢心树这副模样,他从前身上总香喷喷的。 谢心树耳朵都被他说红了,低声,“那,那怎么了。” “没。觉得你这样也很可爱。”杨致说。 “...” “跟我来。”杨致牵起他手,带谢心树往他方才出神的方向走。 山路很崎岖,谢心树的球鞋沾了不少的泥,他体力算好的,但跟着杨致走了一段,呼吸就逐渐粗重,脖子上挂了汗。 但谢心树全程没有喊过累,只是默不作声地跟着杨致,每次杨致回头看他,他都冲杨致笑笑,说没事,他走得动。 这条路直接通向山顶,以前没有架梯子,村民走的都是土路,不小心会在峭壁崴脚,更凶险的话会直接掉下去。 现在谢心树走的路是后来政府出资修建的,方便山上不愿意搬迁的居民出入。 即使政府给了房子,村子里也有人不愿意走,说是要守着他们的根。 等到了村落,谢心树看见好几户人家的门都半开着,这地方仍然有很浓重的生活气息。 从村口到村中心,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土路,那种没有沥青和水泥,纯正的黄土和小石头铺就的土路。 “现在村里还有几十户人家住着,有个小旅店,有些游客会到这上面取景,旅店生意意外地还不错。” “买水吗?”一个老爷爷坐在路边的石洞里,旁边放着菜篮子和刚砍好的柴,“两块钱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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