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床榻生硬,楚霜衣只是将就浅眠了一夜,翌日一早就早早地穿戴好了衣物,坐在前堂等候。 他乌发如缎,发间横插了枝玉竹簪,一身清冷剑气威势迫人,前堂一改往日嘈杂,三俩成桌的过路客都压低了声音,悄声议论。 裴夙收拾妥当,从楼上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一道笔直的背影。 他快步走过去,看似恭敬地停候在师尊身侧,实则以高挑的身形不着痕迹地挡去了外间窥视的目光。 “师尊,都准备妥当了,何时出发?” 楚霜衣手刚探出去,一盏温茶立刻便被送到了指间,他顿了顿,语气颇为严厉,“等就是,无须多问。” 身后青年的气息不容忽视存在蔓延,楚霜衣不由自主地注意着,昨夜紊乱的魔息被压制的很好。 他想招招手叫徒弟坐下,手指刚抬离了桌面两分,又猛地扣下。 师徒间也不必过于亲昵了,有些分寸也好。 “客官!有您的信!” 店小二忽然从后院小跑着迎了上来,双手恭敬地奉上了一封信。 楚霜衣将信接了过去,从袖中掏出一点碎银扔给店小二。 “多谢客官、多谢客——” 店小二面上一喜,道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青年逼视着,质问信从哪里来的。 “有个小叫花子送来的,只说给这位客官,旁的小的也不知。” “人在哪?” 青年还要逼问,却见那位俊俏的瞎眼客官摆了摆手,青年这才不情不愿地罢手。 店小二趁机连忙缩到了帐台后,远远地偷瞄着。 “师尊等了一早,就是为了等这封信?” 裴夙的目光从那泛着浓烈的月梵花香气的信封上扫过,语气沉沉。 “是,走吧。” 楚霜衣听出徒弟话里的不悦,这次却没打算哄他,只是将信封揣进了袖中,起身向外走去。 一角柔顺的紫色衣角如云雾般在视线中翻飞着,很快消失不见。 裴夙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追上师尊,手中的小千卷轴捏的咔咔作响,“师尊,为此还特意穿了身紫袍,可见——” “裴夙!” 楚霜衣猛地停住步伐,腰间飞荡的玉饰狠狠砸在急停的青年腿上,他语速飞快,“一来,谁给为师送信,这都是为师的私事,你还小,无需你关心。” “二来,为师的衣裳都是你准备的,任它青红紫绿,为师又如何能看见?” 他深呼吸了一下,压制住怒意,“裴夙,从昨夜起,你究竟在闹什么?” 私事?与他无关? 青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硬是咬紧了牙关,别过头,不肯透露半个字。 半晌,楚霜衣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淡淡道:“你若是累了,就将小千卷轴里的清羽换出来,你去照顾徐姑娘。” “弟子不累。” 青年语气闷闷的,听起来有几分可怜。 “不累就跟着。” 楚霜衣一甩衣袖,召出纯钧,化作一道剑影扬长而去。 他一边御剑赶路一边暗暗唾弃自己,未免过于没出息了,徒弟叫一声就心软了。 给人做师尊,还是要威严些才好。 楚霜衣打定了树立师尊威严的心思,接下日夜赶路的大半个月里,他硬下心肠,再没轻声细语地跟徒弟说过话。 他虽然看不见,却也感觉的出来,徒弟比起之前确实收敛了许多,玉清心法也融汇地飞快。 但不知为何,徒弟身上的魔息却始终不曾散去,反而愈加浓烈。 一路上唯一的好消息也就是徐姑娘清醒了过来,但伤势严苛,楚霜衣每七日为她灌注灵力修补一次丹田,还是昏睡的时候居多。 虽然清醒的时辰不多,但至少也弄清了她当日从浮光山偷跑的缘故。 楚霜衣听完只觉感慨唏嘘,魔族利用北海徐家设下圈套引她下山,从而动手夺走了冰锋珠。 血脉相连的血亲,明知是圈套,即使仁人圣贤也难以抉择,何况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冰锋珠被夺,北海徐家如今是真的陷入生死危局,徐姑娘难免愧悔不已。 楚霜衣明里暗里没少暗示徒弟多加开解,多半是充作了耳旁风,一得了片刻清闲就远远地跟在他身边,不像纪清羽那般尽心。 养个徒弟还真是不容易。 马车里摇摇晃晃,楚霜衣烦恼地支着头,黑缎似地乌发随之垂落,隐在铜兽香炉升起的袅袅烟雾之后,宛如一副美人春睡图。 “师尊,到剑湖了。” 长风剑派居于南下水乡,剑派的正门前环绕着一弯弦月深湖,湖水下沉着千万条不入世的长剑,剑灵纷杂不休,汇成一弯剑湖。 剑湖上,无论是御剑还是乘坐法器,均不能过,只有长风剑派的泊船方能渡过。 马车缓缓停稳,楚霜衣头也不抬,长指从怀中夹出一封信,轻灵一甩,那封信便如同利剑般破帘而出。 裴夙接住信,目光粗粗一扫,信封上铁画银钩地写了一行字:清霄仙尊亲启。 是长风剑派寄来的那封求救疾书。 他扫过四周,剑湖水波盈盈,映着浅浅的碧蓝色,一条粗木铺就的渡口细窄逼仄,似乎最多仅可并排站下三人。 枯黑的木板延申到水面上,隐约可见一条小渔船正缓缓地靠近。 这么个像是小渔村里的破旧渡口,竟然聚集了不少人,法器的灵光不时划过,各有不同,那些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可不像是来救人的样子。 突然间,天际一道刺目的银光闪过,裴夙抬眼望去,是一艘硕大无比的飞舟正在缓缓接近。 随着它的接近,强悍的飓风凭空而起,催折树木、碎石,统统卷入其中,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渡口等船的众人,修为高的还好,修为低些的,不仅衣衫破碎,随身法器都几乎被那强大的飓风卷去。 裴夙一手压住车辕,一手掣制住缰绳,飞沙走石间,形容也有些许狼狈。 待那飞舟缓缓落地,从中走出个气度从容的中年人,一股强悍的威压犹如猛虎出山毫不收敛地压下来,其修为深厚,不是裴夙可以看出的。 “万兽宗。” 裴夙正艰难抵挡之时,忽然从马车中传出师尊碎玉般的清冽声线,身上陡然一轻,裹挟着寒霜的森然剑意缓缓铺展开来,将那股强悍威压消弭于无形之间。 那中年人似乎也感觉到了灵力的对冲,缓缓地收了威压,深深地望了一眼过来。 偏僻山野之中,这样一驾庞大奢靡的暗色马车本就惹人注目,况且车边还跟着两个容貌气度非凡的青年。 如此一来,愈发引人好奇,众人纷纷向这边投来了探询的视线。 裴夙坦然回望,大概只认出其中几个宗门,与纪清羽对视一眼,更觉其中古怪。 他微微俯身,戒备地望向远方的人群,低声道:“师尊,渡口围了许多人,尽是宗门中人。” 楚霜衣正身坐起来,将滑到肘间的衣袍敛起,拿起茶盏浅呷一口,淡淡道:“先过了剑湖再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纪清羽的声音贴着马车响起,“师叔,下月月底是长风剑派掌门的大寿,这些人是来拜寿的。” 徒弟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师尊,船家只认拜帖,不认信书。” 有兴致大摆寿宴,倒没功夫遣人待客,这长风剑派都不急,他们更没道理急了。 楚霜衣放下茶盏,回手按了按坐的酸的腰间,道:“既然不让过,那就回去。” “师叔,弟子常与师尊在外游历,或许能遇到旧熟识带我们进去,不然再让弟子去试试?” “不用。” 纪清羽尚且不解其意,裴夙黑眸闪了闪,已然牵起缰绳施施然将马车掉了头。
第33章 “奇怪,怎么走了?” “这是哪个宗门?怎么还走了?” “八成是个没拜帖的小门派,没资格进去,只能掉头回去了。” 湖边众人议论纷纷,视线都盯着那辆庞大的马车,凑热闹、看笑话俱有之。 眼盲后,楚霜衣对声音就敏感许多,有修为加持,这些闲话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入耳朵。 眉峰轻轻蹙起,没入素白鲛纱之中,许是在故柳峰上待久了,他格外爱静。 宗门寿宴,可不是什么冷清的场面。 既然长风剑派尚有余力筹办寿宴,想必也没什么紧急的事态。 瘦削的手腕抬起,衣袍微微滚落,露出星点近乎暧昧的血色疤痕,楚霜衣指节抵在腮边斜撑着头,忽然就想带着徒弟这么一走了之,反正是长风剑派失礼在先。 若是长风剑派再来找,几位师兄自然有说辞给他们。 他沉吟了片刻,觉得十分可行,两指敲敲车厢,问道:“清羽,裴夙,想回山么?” “师尊。” 车厢猛地一震,竟然停下了。 徒弟平稳的声线传进来,说,“人来了。” “晚辈长风剑派邵玉书,迎客来迟,还望仙尊莫怪。”青年语气急促,气息还有些不稳,明显是赶着追上来的。 裴夙漠然地望着眼前颇有些文弱的邵玉书,听到车厢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这下走不了了。” 话音轻的没边,却像把小刷子似的,在他心头不痛不痒地拨弄了一下。 邵玉书的地位在长风剑派中显然不低,他与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刚一从泊船上下来,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位是他的二叔,长风剑派的掌教邵明远。 邵明远领着身后的一众弟子直奔万兽宗的那位中年修士而去,此时正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人群里寒喧。 反观邵玉书,虽是长风剑派小公子,身边连个小童也没有,气喘吁吁地跑去拦楚霜衣的马车。 邵明远冷冷瞥他一眼,鹰眸中满是算计,一转脸便又挤出一抹虚伪的笑,拱手道:“诸位道友见笑了,小侄生性顽劣,这回家父寿宴,不知从哪请了个名不见经传的狐朋狗友来厮混,怠慢了诸位道友,失礼失礼。” “邵掌教客气了,玉书性子骄矜,连我这个做舅舅的都不肯来拜见,却跑到人家马车前卑躬屈膝,没准是请来了仙盟的大人物。”万兽宗那名中年修士负手冷眼望去,语气中满是尖酸刻薄。 “齐宗主说的玩笑话,长风剑派与万兽宗向来亲和,玉书就是小孩子胡闹分不清轻重了。” 齐化闻言脸色稍有缓和,心下却提起了两分戒心,方才那股灵力对冲,浑厚充盈,不像是寻常修士的手段。 两人虚与委蛇的片刻功夫,只见邵玉书已经将他那位“名不见经传的狐朋狗友”请了下来。 眼覆轻纱,身量颀长,素雅白袍动作间隐有银色纹路浮于其上,发顶莲花玉冠束起鬓发,泼墨长发垂于胸前,犹如天人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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