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情与这具身躯一起站在没有树荫的地方,阳光落在他异常冰冷的皮肤上,如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刺痛。 阳光与这具躯体无缘,这具躯体只能朝黑暗走去,然后成为魔尊尚情。 * 金丹期修士无需安眠,但并非不能入睡。 卿良听尚情呼吸绵长,把人抱回床上盖好被子。 这是在撒娇吗? 卿良把尚情拽着他衣角的手松开,一并塞进被子里,突生的想法把自己吓一跳。 但吓了一跳后,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果然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不清楚自己的师兄在想什么,梦里反反复复都是魔尊尚情强自塞给他的记忆,没一会儿就眉头皱得死紧。 卿良便合衣靠在床柱上,任由尚情拽了一夜。 两人在扶风林住了几日,为保接到闻孽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去,卿良只接山脚附近的任务,当作考教功课交给尚情完成。 这日,结束妖鬼性命后,尚情恢复几分神采飞扬的模样,看上去是脱离了魔尊尚情那段经历的影响。 卿良又观他金丹稳固,简单夸上两句,与他一起回秋素峰,才到山头,却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来了?”卿良紧张道。 柳缘风长身而立,潇潇竹风下,衣袍微动,不见当日轮回井边的惨淡落魄,重新生出风流倜傥来。 被卿良不客气发问,他也不气恼,嘴角噙着斯文的笑:“不欢迎我?” 也不是欢迎不欢迎的问题。 卿良与一同去轮回井的那几个弟子关系都还不错,但唯独柳缘风,他不太想单独来往。 偏偏柳缘风此人,面对诸多人,都要凸显出他和卿良关系非凡,单独相处时,更有几分刻意的花花公子派头。 卿良不敢随便接柳缘风的话,就怕这人引申出奇奇怪怪的意思,便只盯着他,催促他赶紧把话说下去。 好歹多年朋友,柳缘风自是看得懂卿良的意思:“不是你叫的秋水师姐?” 晁咎忙于炼器,晁颖顶替其兄成为家主以下的话事人,宋青雨查询冥棺印,一天到晚不是在妖鬼现场就是闷在各个古书楼阁,卿良只得向过琴居求助,想着师尊提起过南境变相休战,岑秋水大概能空出几日来。 没想到,岑秋水前脚答应,后脚就把柳缘风送了过来,全然不顾卿良单方面的尴尬。 卿良十五岁随师尊陈言谢路过过琴居时,遍地殊色的门派,柳缘风依旧亮眼得突出。 在一众冷若冰霜的弟子里,柳缘风是唯一一个主动迎上来的,他见人就是三分笑,一笑更是动人。 词汇量不够丰富的卿良尚不知该用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来形容,神妃仙子般的人物就站在他半丈远的地方,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卿良自认不是心如磐石之辈,面对好看又温柔的人,总有几分脸热。 说不上心动,但绝对害羞。 这一日,不知是快要入夏,还是真的心跳太快,卿良的脸尤其的烫,外人眼里,尤其的红。 他师尊是个不正经的,两眼在徒弟和过琴居漂亮弟子之间巡睃,不怀好意明晃晃刻在脸上。 过琴居居主走来时,陈言谢激动到做作,拉扯出一堆一见钟情、一眼万年的现编故事,手舞足蹈要商量两家结亲。 卿良根本拽不回人,一向寡言的他心里盘旋过无数的念头,面上却只是小心翼翼地瞥向那名过琴居弟子,见这人没有气恼、仍是笑眯眯的,卿良情不自禁放下心来。 和师尊不一样,这是个好人。 他抿着嘴回以微笑,忽然后颈一阵发凉,一回头,他师尊正盯着他,满脸意味深长,猛地一把勾过他,朝过琴居居主疯狂推销。 过琴居居主好脾气地全听了,道:“这事还需阿良与缘风定夺,阿良意下如何?” 人生大事,长辈这就算同意了?卿良张口结舌,他才刚见到人,他能有什么想法。 居主又问弟子:“缘风呢?” 二度听到这个名字,卿良咂摸出点别的意味。 这名字他肯定听过…… 那头,弟子终于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若是阿良有意,缘风自不会拒绝。” 卿良身为雷灵根修士,目前还没体会到劫雷的狠劲儿,此次是第一回感受到如遭雷劈的焦碎。 嗓音清亮,但还不会雌雄莫辨。 还有……是柳缘风啊,过琴居居主亲传弟子柳缘风,那不是个男人吗! 才从凡俗进入仙门两年,尚未知晓仙门性别开放的道侣,卿良陷入沉默。 他的脸忽红忽白,对面三个居心不良的人显然清楚他的想法,立时爆出惊天大笑,摆明是来抱团逗弄小古板。 卿良板着脸,想,师尊另说,这一点也不过琴居。 还想,好看的人果然不值得心动。 经此一役,卿良没有走入无情道,胜似走入无情道。 冷漠死板,不近人情,用剑凶残,这是后来仙门众多弟子私底下的评论。 而柳缘风依旧天生多情相,在卿良长期冷暴力下,对天发誓会好好保密,但这不妨碍他见到卿良就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盛南枝怀疑过几回,全靠卿良一身正气,任凭柳缘风一个人舞出花来,盛南枝也探不出当年的孽缘。 而今,陈言谢不在,盛南枝不在,卿良给自己壮了壮胆,才要反驳说叫岑秋水来关他柳缘风什么事,柳缘风快速补充:“她不得空,我就替她来了。怎么?不希望我来?” 柳缘风眉目狭长却不锋利,双眉一蹙,看谁都像在看负心汉。 卿良眉毛拧得比他还紧:“师尊和云鸿不在此地,不必如此做派。” 燕云鸿是卿良失算,谁能想到师尊前脚保证不外传,后脚收燕云鸿为徒,为了让燕云鸿不怕他,转头就把他出卖,还振振有词,燕云鸿是嫡亲师弟,不算外传。 柳缘风瞬间变脸:“无聊。” 卿良心底啧了一下。 柳缘风目光又移向卿良身后:“这就是你小师弟?你不来南境,我都还没见过。” 十年历练间,尚情听过柳缘风的传闻,见过柳缘风的画像,此刻见了真人,看到比画上好看数倍的脸,不觉惊艳,反觉胃酸。 碍于师兄在场,他规规矩矩作揖,磨磨蹭蹭补上一句“柳师兄”。 柳缘风笑道:“你不知道?” 尚情一头雾水。 柳缘风:“我和你大师兄的关系,你不知道?” 尚情神色凝重,敌意渐显。 卿良也难得面露不善:“莫要胡言。” “我怎么胡说了?”柳缘风眼中天生莹莹水波,似嗔似怒地瞥过来,“陈师叔和燕师弟都知道,你还非得瞒着你小师弟。” 又一道看负心汉的眼神扎过来。 卿良想,这样描述自己师弟的视线不合适,但他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柳缘风尚嫌不够乱,哀叹一声:“都是一个师门,你遮遮掩掩什么?就尚情一个被蒙在鼓里,也忒可怜。” 卿良下意识去看尚情,只觉小师弟瞳孔里闪着诡异刺目的光。 尚情重重笑了两下:“能说的,师兄都告诉我了。没说的,想来只有不重要和没意义这两类。” 柳缘风卡壳,忽而朗笑:“你这师弟不错,话里藏刀的本事绝对一等一。” 卿良道:“你一身都是心眼,不必看别人也如此。” 柳缘风笑意更夸张:“你在维护你师弟?过去云鸿维护你更多,我还以为你真不善言辞。” 卿良:“我向来实事求是。” 柳缘风小幅度耸了耸肩:“好吧,不过我也是实话实说,多关注关注你的小师弟。” 卿良暗道,这世上,他关注得最多的就是尚情,还需要别人提醒? 柳缘风又道:“不管怎么说,我是来帮忙的,不请我就去坐坐?” 卿良瘫着死人脸,转身先进了秋素峰。 柳缘风赶紧跟上,远天蓝色的长衣拂过秋素峰花草,引来秋素峰弟子的惊叹。 “是过琴居的柳师兄!” “居然能这么近距离看到他,我觉得我要窒息了。” “他也太好看了吧,宋师兄都比不过他。” “喂!你还是不是秋素峰的人,要夸也夸卿师兄啊!怎么能夸宋师兄!” “……宋师兄就是好看嘛。” “……” 卿良斜斜瞥过来,如往常一般问道:“功课可有完成?” 弟子当即作鸟兽散。 卿良:“见笑。” 柳缘风感叹:“师弟们会认为你不服宋青雨。” 卿良:“不服什么?” 柳缘风义正词严:“美貌。” 卿良:“……”有病。特指柳缘风。 就在此时,秋素峰管事弟子匆匆赶来,掠起一片竹风:“不好了卿师兄!” “何事着急?” “燕……燕……”管事弟子扶着膝盖喘气,“燕师兄失踪了!” 卿良心里一紧,忙问:“最后行踪在哪?” “前日燕师兄刚劝说昉地国主放弃对楚地的进攻,外务堂的弟子便给燕师兄递了新任务的消息,可怎么也等不来燕师兄的回信。” 外务堂专门向扶风林弟子发送门派任务,用的是强制通讯,只要竹笛未损坏,都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门内有令,接到消息一日内必须给回复,即使正处上一个任务,也可利用竹笛自带的铭文印向外务堂示意收到。 至今,除陨落、重伤、被困弟子,无一人不曾按时回复。 卿良召出灵晔便要赶往昉地。 管事弟子焦急道:“对了,燕师兄好像在回复昉地一事时,说过要顺路去柳阳城一趟。” “柳阳城?”尚情才经历过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听到这个词就神经吊起,“师兄,快去城中将军府,燕师兄危险!” “你如何知……” 柳缘风问到一半,灵晔剑气暴涨,只见尚情被他大师兄凌空一拽,甩到灵晔剑上,狂风卷过,师兄弟俩无影无踪。 柳缘风:“……等等我!” 41 ☪ 灵姑 柳阳城将军府。 “往左三步,有地窖。” 尚情指挥卿良前进,避开一众耳目,来到尚情从另一个自己的记忆里看到的地方。 卿良反手抵住攻过来的“人”,借由修真者良好的目力,他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称呼眼前的东西是“人”。 黑暗中的竖瞳猩红可怖,没有血色的嘴大张着,露出尖锐的獠牙。 这不是人该有的相貌,而祂伸出的手更是可怕,蛇鳞从指尖延伸入破旧衣袖,挡住灵晔剑的一刹那,发出清脆的“当啷”声,竟有堪比神兵利器的硬度。 一击不成,卿良退后护住尚情:“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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