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轻嗤了一声:“等他回来,叫他来我院子吧。” 小厮连声应下,沈瑞再没多说话,只是抬脚进了府中。 他倒是没想到,明帝会将事情做得这般急,即便这消息在中都城内传得如何风生水起,但到底不过是个没什么太多根据的传言。 他原以为明帝至少能捱到明早朝后再将人留下,却不想竟然这般心急,在事情尚且没个定论的时候,便将人带进宫中问话。 只怕这消息传出去,江寻鹤做娈宠一事便算是彻底落实了。 沈瑞有些意兴阑珊地吹了吹指甲,原本还寻了些言官明日上朝弹劾那漂亮鬼的,只可惜明帝今日将人传去问话,那明日折子上的功力便至少要打个对折。 白费了些气力,又莫名被安定下去几分风波。可惜了,平白叫那漂亮鬼逃过一劫。 但沈瑞心中却难免地生出点烦躁来,不过是个太傅,明帝倒是上心,只怕这主角儿就算是萧明瑾,他也未必这般急不可耐。 “公子。”春珰轻声唤了一句,晃了晃手中的礼物盒子道:“那这礼物是要直接送到太傅院子里去吗?” 沈瑞回过神来,偏头瞧了一眼,挑眉反问道:“我何时说过这东西是给他的了?” 春珰:“……” 她算是瞧出来了,不过是巴巴地去买了礼物,结果因为回来后人却不在,不能第一时间瞧见他的心思,这便要闹脾气,折腾出好大一番不乐意。 可这事情最初的缘由,分明就是沈瑞自己一手操办的,若不是他将人带到渡口,又派人在城中散播消息,那些人只怕下辈子都会这样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源头是他,过程也是他,现下偏就因着那个被祸害的不能顺着他的心意,便要不高兴。 春珰觉着自己即便是领着月薪做事,也照旧是没法容忍。 “奴婢知罪,是奴婢妄自揣测了,奴婢现下就将东西送到库房里登册。” 她一口一个奴婢,实质上怨气都快要赶上身旁正在闹脾气的小霸王了。 沈瑞被她气笑了:“你倒是最近学得越发伶牙俐齿,在爷身边做丫鬟多屈才啊,怎么不去茶楼里说书呢?” 春珰顿了顿,好像当真考虑了一下,随后诚恳道:“茶楼里赚的并不如沈府赚的多。” 沈瑞抬手弹了她一下威胁道:“尽然知晓谁掌管着你的衣食,就规矩些,免得那日便不知不觉被发卖了。” 春珰在他身后轻轻皱了下鼻子,却也知晓见好就收,即便这些时日公子对待她们比着从前宽松不少,却也不代表她们便能越过主子去。 沈瑞重新将身子靠回到软轿上,在安静的晃晃悠悠中忽然开口道:“人若是回来了,便叫他来我的院子,若是耽搁了,便回去睡他那四面破墙吧。” 春珰垂着头遮掩住唇边的笑意,却又怕被发觉般,很快便收拢了起来低声应道:“是。” 沈瑞听着她的应承,有些烦躁地磋磨着手指,那漂亮鬼住的房子都快有没有屋顶了,现下能这般惬意却也半点不知道是谁的恩情,也不知是哪来的依仗。 半晌,他忽然面无表情地想着:哦,恃宠生娇。 —— “江太傅,您跟着老奴走便是了。” 春和侧过身子,轻声为江寻鹤引路,随后又和善地笑起来道:“江大人还是我这年遇见的第二个被传召进宫,却能不问缘由的了。” 江寻鹤轻笑一声道:“陛下传召,自然是有陛下的缘由,为臣子的听顺便是了。” 春和满意地颔首应承道:“的确如此,倘若朝中百官皆能有如大人这般的心性,我们这些做殿前奴才的,一天不知要省下多少嘴皮子。” 两人的身形穿梭在宫闱之中,江寻鹤好似不经意般问道:“不知公公方才所说的第二个是哪一位大人。” 春和听见他问这个,顿时百年笑开了道:“这位可不是朝中的大人,而是沈家的嫡子沈靖云。” 他回过头道:“他与旁人不同,也自然同江大人不同,江大人是心性使然,但沈公子却是因为……” 他顿了顿,试图搜寻出个委婉一点的词,但依着沈瑞的做派又委实不能够,一时之间倒是哽在了此处。 忽然,他听见江寻鹤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道:“肆无忌惮。” 春和听到后微微一怔,随后想到眼前人不止是给小太子做了太傅,还给那小霸王做了教书先生,更是一直在沈府中住着,应当再了解不过。 更何况现下瞧起来,大约是不止与学生同教书先生的关系上,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即刻便将人传召进宫。 春和的目光在江寻鹤周身打量了一下,目光有了些隐晦的变化,他含笑应承了一声道:“太傅所言极是,只是这话老奴可不敢说,否则若传到了沈公子的耳朵里,非得进宫将老奴这把骨头给拆散了不可。”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氛围,终于春和带着江寻鹤在殿门前停下道:“太傅且先等等,容老奴先进去通传一声。” 随后,便轻轻推开了殿门走进去。 明帝正坐在桌案前批折子,听到了声响便张口问道:“人带来了?” “正守在殿外呢。”还不等明帝多问,他便颇为了解地主动道:“一路过来倒不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若是从细处论起来,倒是颇有底气。” 春和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同沈公子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明帝手中的毛笔一顿,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人才个个都是心思深沉的,多没头没尾的事情传到耳朵里也照旧能给编排圆满了。” 春和一惊,连忙道:“奴才该死,是奴才愚蠢,妄加揣测,还请陛下责罚。” 明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得得得,又不曾说要罚你,倒显得朕好生刻薄般。” 春和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于帝王之心也有几分体悟,当下便知晓没什么事了,于是又爬起来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明帝没回他的话,只是忽然道:“他那底气不是因着沈瑞那个混账,而是全仰仗着他一身的才情,殿试那日便是如此,而今仍是如此,朕倒是希望他能一直维持这般本性。” 若能做到,只怕他还当真会成为眼下破局的关键。 朝中大约也是找不出第二个出身、才情、品行都同他这般合适的了。 只可惜,一下子没看住,便被沈瑞那个混账玩意蒙上了一层雾气。 “传进来吧,问两句听听。” “是。”春和连忙转身出去将人唤了进来。 “臣江寻鹤叩见陛下,陛下……” 明帝大手一挥道:“没旁人,不必见那些虚礼。爱卿可知晓,朕今日为何会传爱卿进宫?” 明帝看向下面的江寻鹤,有些期待他的回答,即便朝堂中所有人都在同他拐弯抹角地打太极,但他仍旧觉着江寻鹤同旁人不同。 江寻鹤倒是早有所料,他合手道:“臣猜测是因着中都传言中臣为沈公子娈宠一事。”
第091章 大殿中陷入一种短暂而又诡异的安静氛围, 明帝凭心而论就算对着那传言有点好奇的心思在,却也实在是对那混账东西的床笫之事半点兴致都没有。 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到,那混账小子若是知晓了他问这个, 会摆出一副什么样嫌弃又嘲讽的表情。 他看向身旁的春和,用目光询问道:他说话一直都是这样直白吗? 春和将手局促地拢在了袖子里,略摇了摇头:老奴也不知道啊。 明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随后转头看向阶下的江寻鹤, 后者正默声站着,好似方才那话压根不是出自于他的口中般。 汴朝文官袍子讲求行动间衣袖翻飞, 腰间束带又要显出几分克己守礼,硬是将人约束成了一副清瘦的模样,在空荡荡的大殿中, 更好似稍一施压便支撑不住般。 明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 总觉着现下的场景着实诡异了些, 原不过是个为人君主的询问臣子闹出好大动静的私事, 现下却只像是舅舅把外甥媳妇叫到跟前,用强权逼迫着人把床榻上的事情逐字逐句剥离明白。 是任谁听闻了, 都要啐一口的程度。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罪名平白担着了,却连半句话都询问不出来吧。 明帝唬着一张脸,沉声道:“看来爱卿还是知道几分的, 既然如此,想来也知道这事在中都内传成如何离谱的模样吧。” 他谨慎地用了一个相当委婉的想法, 暗示江寻鹤将事情分辩清楚, 只要他今日当着自己的面承认了那些事情都是谣言, 那明日那些朝臣自然便无法再依着这件事情无尽地发酵下去。 “爱卿若是有什么苦衷,尽可告诉朕, 朕一定会为你做主。” 明帝紧盯着江寻鹤的神情,他尚且还有一半未尽之言,沈瑞那混账心里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不好说,倘若来日真将人掳上了床,那江寻鹤今日的话便是欺君之罪。 他除却站在明帝这边破局,没有半分旁的出路。 江寻鹤垂下眼道:“中都城内百姓安定,因而才有丁点儿的风声便可吹散出满城的风雨,而在这之后即便有什么推手,也不过一转身便隐入生民之中,寻不到踪迹。” 他合手拜道:“陛下为臣忧心,是臣之责,但倘若臣因着这些传言便不敢踏出一步,才是当真落入圈套之中,也就辜负了陛下对臣的期望。” 明帝看着他,神情上有一些复杂,这几日中都内原也不太平,沈瑞又生怕这水不够浑一般,四处搅局,牵连出不知多少动静。 轮番折腾下来,明帝倒是将始终转圜于沈府与东宫之间的江寻鹤给忘了,也自然想不起自己最初点了他做探花郎的时候寄予了如何的破局期望。 他在破局和萧明锦之间选择了后者,盘算着即便自己再多费些心里,只要能将局势打开条路径,便可使得萧明锦继位后顺遂许多。 而江寻鹤便是他留给萧明锦的后手。 可现下这后手却自己转到了台前,明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他原本只觉着这背后之人大约会在陆白两家之间兴起,现下却觉着是江寻鹤自己筹划的也并非全无可能。 江寻鹤垂眼看着身前的石砖,他能感受到明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逐渐凌厉,心下却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沈瑞的这点把戏着实是不周全了些。 若是当真有人想要探查,就算揪不出他来,也少不得要伤些元气。 明帝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有意试探道:“流言已经至此,爱卿可有什么看法?” “既然已经如此,便不如由着他去吧。”江寻鹤抬起头看向高位上的明帝:“只要陛下肯相信臣,那臣的职责便只有尽心讲学一件事而已。” 中都城内被权势富贵迷乱已久,多少朝臣穿上官袍时还能勉强凑合出些正气,一但脱下便宁愿做世家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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