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会的。” 从安德烈口中说出的话总是让人信服,温漓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墨色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柔软的不像话。 他说,安德烈听,每句话都有回应。 看那双沉静的金色眼眸,温漓忽然叫了安德烈一声。 安德烈抬起头,眼神安静地询问着温漓。 “没什么。” 温漓低下头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嘴角翘的高高的。 他很高兴,看见安德烈坐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吃饭听他说话,让他想起来从前总是在学校里看见的那些同学和情侣,朋友之间总是成群结伴或并肩而行,情侣则是更为亲密手拉着手。 他们吃饭的时候很热闹,有说不完的话题,有讲不完的趣事。 温漓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时光。 他没什么朋友。 因为他没有交朋友的条件和能力。 朋友也好情侣也好,需要时间和精力来维系关系。 温漓的嘴角微垂,随后又高高扬起。 现在他有朋友了。 安德烈很好,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很有耐心,情绪稳定。 见温漓吃完了,安德烈自然而然站起身收拾桌子。 在这期间温漓就捧着脸,双眼直视着安德烈,晶亮晶亮的。 安德烈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那黑亮的眼眸忽闪忽闪带着笑意,毫不羞涩大胆直球。 安德烈正在收拾用具的手指微微顿了顿。 背后的视线像是带着滚烫的温度,让他非常在意。 他觉得奇怪,他向来是公众人物按道理来说早已经习惯了别虫的注视,可是为什么温漓的目光如此不同? 感觉…… 安德烈抿了抿唇。 如芒在背。 他呼出一口气,快速收拾好一切,扭头,果不其然,那双让他在意的眼眸依旧盯着他。 安德烈忍不住捏紧了手指:“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温漓摇头:“没有。” 安德烈:“那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温漓啊了一声,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过:“啊,抱歉。” 看到温漓脸上浮现的好似懊恼的神色,安德烈反而觉得更不舒服了:“为什么说抱歉?” 温漓挠了挠头,他看着安德烈,后者正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很认真,并非是那种故意逗人玩或是带着恶意的模样,温漓发现,安德烈的问题总是很直白。 但是…… 温漓弯起眼睛。 他喜欢。 直来直往很赞,无处不在的猜测总是让人疲倦。 温漓笑眯眯,避而不谈安德烈刚刚的问题:“我可以看着你吗?” 在温漓带着晶亮笑意的眼神中安德烈顿了顿,他垂下眼:“可以。” 温漓眨了眨眼睛,这么轻松就征得同意了? 他的朋友可真好。 这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温漓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要和安德烈多多接触才对。 这个念头在看到安德烈收拾好一切自然而然回到前一晚窝着的角落时强烈到了极点。 温漓看着席地而坐的安德烈,漂亮的唇畔抿紧。 让一个重伤初愈的人、甚至伤还没有好全的人干了一天的活计之后睡冷冰冰的地板,实在太没人性了。 更何况,现在安德烈已经是他的朋友了。 朋友之间一起睡觉不是很正常嘛,他记忆里宿舍中的同学总是喜欢一起在睡前打游戏,打累了有时候就直接睡一个被窝,不在乎对方有没有洗脸刷牙,洗个脚已经是最大的尊重。 他因为要打工赚钱没有时间,而且就算有他老旧的手机也支撑不起那些占据内存极大的游戏APP。 最开始住宿的时候,宿舍的同学为了拉近关系会带他一起玩,有个同学很热情说自己有备用机拉着要带温漓玩几把。 可是初次碰到游戏的温漓根本就看不懂那些眼花缭乱的技能,他也不理解那些同学口中耳熟能详的“术语”,那种全然的陌生带来的不是刺激而是惊慌。 温漓所谓的学霸光环并没有在游戏之中得到彰显。 他成了队伍里拖后腿的家伙。 热情的同学带着他玩了几把,可是全然的陌生感让温漓的指尖都在发抖,看着同学们似乎有些勉强的脸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心里着急,可越着急就越跟不上。 结果可想而知,温漓在那位热情的同学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色。 那种嫌弃的神情。 虽然很隐晦,但是温漓见过太多这样的神情,他太熟悉了。 这种神情会逐渐从隐晦模糊变成不加掩饰。 所以在那嫌弃变得晃眼之前他该及时止损。 他默默把同学的备用机还给了他,抱歉地说自己实在没有天赋。 同学接过备用机的神情有些别扭,他满嘴不在乎地说新手都是很菜的,多玩几把就好了,温漓看着他只是笑着拒绝。 他说自己不喜欢玩游戏。 听到这话同学似乎松了口气,那种浅薄的内疚从他脸上一瞬消失。 温漓明白,人总是不希望自己承担责任。 就好比他的这位同学,听到他说不玩游戏是因为自己不喜欢玩心中就会松了口气。 他内心会想着是因为对方自己的原因放弃玩游戏才不是自己不愿意带他玩,责任归在别人的头上,他就不会受到内心良知或是道德的微弱谴责,这件事就成了一件随时能抛掷脑后的小事。 温漓的想法很快得到了印证,因为那位热情的同学很快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后来有几次温漓在兼职中途回宿舍拿东西,他看见三个室友挤在一张床上,人手一部手机,你推我我推你,一边骂爹一边喊娘,时不时用手肘给对方一个暴击。 看见温漓回来闹哄哄的寝室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领导视察一般,空气寂静地有些尴尬。 热情的同学看见他尴尬地笑了笑,随后晃了晃手里的手机,问他要不要一起玩。 温漓微笑着拒绝了。 他知道那只是同学间的客套,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真的和他们一起玩。 人要有自知之明,要学会察言观色,不要讨人嫌。 这是前十多年生活不断灌输给温漓的道理。 果然,在听到温漓的拒绝后,三位室友的脸上都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 温漓唇边的笑意微顿,他快速拿好东西离开了。 寝室门被打开又合上。 隔着一墙之隔温漓听到他离开后的宿舍再一次锣鼓喧天,他没有离开,静静地听了一分钟。 男生的友谊就是如此简单。 热热闹闹、朝气蓬勃。 校园生活本该是最幸福的时光,没有步入社会的艰辛,学生总不会太过世故,勾心斗角也相对较少;校园里的环境优美,一来二去,情愫最适合滋生;校园之中的学生总是成群结队,一呼百应都不夸张…… 校园是最值得回忆的时光。 然而,并不是谁都能毫无负担地享受这样美好的时光。 他就不行。 不知从何是开始,被生活拖着双腿不停地奔波已经变成了他的常态。 他以为自己会习惯,但是怎么会有人能真的习惯苦难? 那只不过是陷在黑暗之中没见过光的蛆虫自欺欺人的言语。 温漓抿紧唇,他看着靠在墙角的安德烈,绯色的唇畔因为用力发白。 他记得有个学妹曾和他说过,他这个人太独来独往,这样的人没有朋友,朋友就是相互亏欠,你帮我我帮你,你欠我一点,我欠你一点,这样一来二去你来我往才会友谊长青。 向他这样一笔一笔都要算清楚,被人帮助了一点都记得还回去的人是很少有朋友的。 温漓还记得,当时那个学妹脸上的表情。 她说,那样会让人觉得很累。 他让人觉得很累。 温漓不知道自己当时听到这话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他只知道后来他不再尝试着去交朋友了。 但是,他和安德烈是朋友。 像是一只蜗牛小心翼翼地从脆弱的壳子里头伸出触角,因为是安德烈,所以温漓想要在尝试一次。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缠着的黑布一直都在,将他脖颈那块的肌肤遮掩的严严实实。 他的脖颈上没有虫纹按这个世界的标准就是实打实的雄虫,但是温漓固执地觉得自己是人。 他和安德烈都是男人的形态。 朋友之间挤一张床也很正常吧? 温漓犹豫许久,最终出声:“安德烈,你冷吗?” 虽然闭着眼但是一直感受到温漓的视线的安德烈缓缓睁开眼:“……” 他看着抿着唇好似欲言又止的温漓,回答:“不冷。” 温漓抿紧唇,懊恼自己出师不利。 安德烈以为温漓问完问题得到答案后就会睡觉,没想到一阵安静后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安德烈睁开眼睛。 他望着坐在床上不睡觉的温漓,那模样似乎是在问他为什么还不睡。 温漓在安德烈的注视下别过头,耳畔飞上一抹红,他结结巴巴道:“安德烈,我……我有些冷。” 安德烈一怔。 温漓抿紧唇,几乎是羞耻地说出剩下的话语:“你能和我一起睡吗?” 昏暗的房间中,青年的那白如瓷窑的面颊上泛出淡淡的粉,他侧过的脸露出修长的脖颈,缠绕在脖子上的黑布将他衬得越发白皙,他掀开了被子,微微颤动的指尖和脸颊的羞涩仿佛是在邀请什么。 安德烈呼吸微滞。 他觉得有些口渴,垃圾星实在太过干燥,昨天温漓带回来的过滤水因为失误撒了许多已经不够他们一起用,因此他并没有喝水。 温漓偏着头等待着,过了几秒都没听见动静,他失落地垂眸,攥着被单的指尖发青。 被拒绝了…… 为什么?他和安德烈不是朋友吗? 温漓垂着头,先前脸颊上浮现的粉在此刻褪了个一干二净,红润的唇畔被他咬紧。 果然,他不适合有朋友吗? “……” 温漓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了叹气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一缕散在风中的烟。 随后是一具轻轻靠近的躯体,带着干燥的温度。 “快睡吧。” 温漓眨了眨眼,他感受到身旁的热度。 床很小,容纳他们两人实在为难,但安德烈始终和他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很绅士。 温漓闭上眼等待了许久,直到觉得时间已经很晚了才悄悄睁眼,他轻轻靠近了安德烈。 吸了一口气。 干燥、温暖…… 好闻的味道。 温漓很快睡着了,他不知道在他平缓的呼吸响起后的黑暗之中亮起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那双眼睛的主人注视着安睡的温漓,许久伸手帮他捻了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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