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邈有些傻眼,怕再刺激到他,彻底不敢说话了。 他不知道,哪怕是一个假的死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就足够让宋忱失控。 好在这样的担忧没有让他持续多久。 谢时鸢在消息传播前就已经从北疆出发,他一路向着江宁,边走边跪。走到半路的时候,林衡得到消息,快马加鞭赶来,把他绑起来塞上了马,一路带着他回江宁。 若不是他那些天精疲力尽,林衡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不知道谢时鸢一觉醒来为何疯成这样,但他去江宁有执念,林衡阻挠不得,只得相伴。 他也有好几年没回江宁了。 到江宁,林衡问谢时鸢:“要去哪?” “宋府。” 林衡什么也不问,二话不说就把人带到了宋家祖宅,他以副将身份参见宋鸿嘉,把谢时鸢送到宋鸿嘉门前。 谢时鸢膝盖弯下去,直直跪在地上。 不跪宋府祖宅,不跪宋府中的其他人,只跪宋鸿嘉。 “林叔,麻烦帮我取荆条来。”谢时鸢请求。 林衡凝视着他,想到宋府与他的纠葛,以为他从前不懂珍惜,现在又改过自新要来祈求原谅,他感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这又是何苦?” 谢时鸢不说话。 林衡无奈转身,去给他找荆条。 两人的到来引起所有人注意,任邈正巧上街买菜,最先知道消息,他还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去宋府凑热闹。 听着周围人叽叽呱呱,任邈推测来的人和谢时鸢有关,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个人。 任邈在人群后面,看着那人蓦地瞪大了眼。这时一个人撞了他,手里的菜掉在地上,任邈没有去捡,他转身疯狂奔向宋忱的住宅。 任邈粗喘着气,把北疆来人的事情带给宋忱,他看着对方出去,又忍着颤抖去厢房找姐姐。 从来没有这样急切的敲门声,任霜一打开门,见他失魂落魄站着。看着有些呆愣,都没等到进门,任邈不确信道:“姐,我好像……看到父亲了。” 宋忱到祖宅时,脚步反而变慢了,心脏咕咚咕咚跳着。 他在拐角处停下,远远望见一个背影,只一眼他就认出那是谁。 谢时鸢没死,他回来了。 宋忱一眼不眨盯着对方,三年不见,谢时鸢变得更加健壮结实,每一寸肌肤看起来都更有力量,纵深的线条带着战场斑驳的痕迹。他背后顶着荆条,是来请罪的。 眼皮纤颤着,宋忱没有过去。 他知道谢时鸢想起来了。 不需要他去打扰,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谢时鸢。宋忱在柱子后面干站着,就这么静静地凝视他。 江宁温暖,冬日也很少有雪,但这天,雪花突然从天上坠落。寒凉的冷意袭来,铅灰色的云团低垂着,乌檐覆雪,地上也铺满绒毯,白色帘幕下,天地洁白。 朔风四起,门口看热闹的人耐不住寒冷,逐渐散去。大雪之中只有谢时鸢一个人一动不动,仿佛整场雪都是为他一个人而下,为了驱逐所有污秽与龌龊。 谢时鸢的脸色在冬日下苍白而透明。 宋忱觉得雪花长了针,把他也刺痛了。他想去抱抱谢时鸢,给他衣服和暖壶,拍拍他的背,告诉他没事的。 但谢时鸢不要,他就要在雪白里刺眼,引来宋鸿嘉侧目,然后留下一些鲜红的血迹,在茫茫雪地里扎根,直到长出漂亮的梅花,才能获得新生。 宋忱的衣袖灌满风雪,呼呼作响,他没有刻意躲藏。谢时鸢眉眼动了动,微微偏头又生生止住,不去看,不去问是谁。 须臾,宋鸿嘉出来了。 门前跪着个大活人,他却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谢时鸢甚至都没有擅自叫他,宋鸿嘉出出入入好几回,他只当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七天。 谢时鸢在门口跪了七天,滴水未进。 他跪了多久,宋忱就陪了他多久,他比谢时鸢还要难熬。一直到看谢时鸢撑不住,宋忱脚尖才动了一下,想去求见父亲。 就在这时候,书房门开了。 宋鸿嘉站在谢时鸢面前,眼眸沉静:“进来。” 终于,终于等来一个机会。 谢时鸢瘫软在地上,拖着几乎要废了的膝盖,走进那扇为他而开的大门。 门落下,宋忱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却吐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 屋内。 宋鸿嘉盯着阔别已久的年轻人,眼底没有什么意外和波澜,很稀松平常地问:“你想做什么?” 谢时鸢:“求丞相责罚。” 宋鸿嘉:“我早就不是什么丞相了,你忘了吗?” 谢时鸢一顿,从前心里充满仇恨的时候,他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现在呢,他恩将仇报,导致两家人完全对立,连个像样的称呼都叫不出口。 他喉咙干涩,改了话语:“求您责罚。” 宋鸿嘉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责罚你?” 谢时鸢沉默良久:“我做了许多错事。” 宋鸿嘉他坐在书桌前,不紧不慢拿了本书,一边翻一边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错在哪里吗?” 谢时鸢垂着眼:“请您赐教。” “错在太自以为是。” 语落,周遭沉寂,唯有火盆里烧着的炭不时发出丝丝的响声。 “我宋家在没对不起你的时候,你自以为是对我们出手,把我们逼退到江宁后,又自以为是来求责罚以得心安。甚至从头到尾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一切都只是你自己想要的。” 宋鸿嘉透过书本去看他:“年轻人,我不管你是幡然醒悟还是什么,我没有义务帮你心安理得。犯了错要祈求原谅,不是认错就可以,要先学会尊重。” 谢时鸢听懂了,再次沉默。 宋鸿嘉再等他给出一个解释,但他做不到。把他的经历说出来,任何人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子虚乌有。 “想不出来,那就好好想。” 谢时鸢有些犹疑,不明不白的道歉,确实让人没有原谅他的必要。 他与宋鸿嘉僵持了片刻,咽了咽口水,才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当年和宋忱大婚之前,我做过一个梦……” 谢时鸢把前世的经历转变成梦境,向他转述。 说完后,谢时鸢闭着眼睛:“我害怕那些事情发生,才有后来的桩桩件件。可我如今才发现那些是假的,那只是一个虚假的梦。我被仇恨蒙蔽了眼,我对不起宋家。” 宋鸿嘉听罢,呵斥道:“荒唐。” 他怒不成声,“你几次三番想置我于死地,到头来告诉我这只是因为一场梦?” 谢时鸢咬牙应下:“是。” 宋鸿嘉气笑了,把书摔在桌上讽刺道:“倘若所梦皆真,你有这能耐,躺在床上做几个青天白日梦,天下都统一了,还何苦上战场拼命?” 谢时鸢苦涩一笑:“晚辈已知错。” 气氛凝沉似水,宋鸿嘉想心平气和,但一看到谢时鸢,就会怒上心头,他朝身边的小厮吩咐:“去祠堂拿鞭子。” …… 谢时鸢被打得失去半条命,人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浴血,没有几块好皮肉,每一道痕迹都深可见骨。 但他却笑了,脸上混杂着血迹和泪水。只因宋鸿嘉没有用荆条,打他时请的是家法。 知错了……谢时鸢知错了…… 他昏死过去。 第 88 章 谢时鸢出来后,宋忱第一个冲上去,想带他去看大夫,却被赶来的林衡截胡。他急声道:“要带他去找大夫吗,我有个医术很好的大夫,他在江宁很有名气,我带他去吧!” “不必劳烦公子。”林衡拒绝了,“主公吩咐过我,等他从里面出来,直接带他回京城。” 宋忱愣住:“回京城?” 林衡手附在支架上没挪动半分,差人往前走:“对。” 谢时鸢半死不活,身上到处渗着血。 宋忱放不下心:“为什么要回京城,他受伤这样重,不先稳定下来,怎么还能到处动?” 林衡看起来不想和他多解释:“公子不必担心了,我会请大夫跟随。回京城是主公下的军令,属下不敢违抗。” 他很着急带着谢时鸢承上马车,宋忱从碰到谢时鸢到目送他们离去,总共不过几息功夫。 抚摸着手心消散的温度,宋忱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做什么,最后只得沉默着走回家。 这几天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宋忱不知家里也有人吵翻了天。 隔老远听见任邈的声音:“姐,都过去七天了,你还是不肯去找他吗?” “不去。”任霜有些冷漠。 宋忱顿了顿,寻着声源找去。姐弟二人坐在小花园里,任霜自顾自地喝茶,任邈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着话,她无动于衷。 到面前,宋忱问:“任邈,要找谁啊?” 任邈回首,宋忱一看他的状态,惊到了,他眼眶红肿得吓人。 “大人你回来了,你快劝劝我姐吧!”任邈快疯了。 宋忱抿唇:“到底怎么回事啊。” 任霜拉过任邈,不让他丢人,用着不在意的语调解释:“没什么,只是我们找到父亲了。” 宋忱呆住:“什么时候的事,是谁啊,他在哪里?” 早些年在姐弟二人口中尝听到他们的父亲,近年来却听得少了。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宋忱很意外。 “是林衡,七天前从北疆回来,跟着镇北候的那个人。”任霜低声道。 “啊?!”宋忱大惊出声,任霜这一说,他想起来她们提过自己姓林,正好和林衡一个姓,“是他,这么巧?” 任邈说话时手舞足蹈:“我不会认错的,虽然隔了那么多年,但那天他一出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谁都能看出任邈的激动,宋忱轻轻眨眼。他们与父亲分开这么久,本以为早就阴阳两隔,却突然重逢了,那是好事啊。姐弟俩为什么会吵起来? “你们没与他相认?”他问。 任邈偷看姐姐一眼,有些低落:“姐姐不愿意。” 宋忱皱皱眉,询问任霜:“为什么?” 想比任邈,任霜对这件事的态度就漠然得多。她别过头,语气冷硬:“多年未见,他都已经升到副将了,看起来也并不需要我们,找他做什么?” 任邈看起来想说什么,被任霜一个凌厉的眼神压下去。 宋忱想了想,决定告诉他们林衡已经离去:“林副将已经和谢时鸢离开江宁了,他们去了京城。” 任霜愣住。 “走,走了?”任邈不可置信,他都没来得及和父亲说上两句话,林衡竟然走了。 宋忱低眼点头,声音也很低:“嗯,刚走,我亲眼看着的。” 任邈可怜巴巴去看姐姐,眼底透露着委屈和渴望。但林衡离开并不足以让任霜后悔,甚至让她更生气。她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道脆响,赌气般说道:“走了便走了,江宁不值得挂念,他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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