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忱更好奇了,一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 楼观雪轻轻叹息,解释道:“你知道的,当初我出南洛时,祖父原想让我在外面寻一门亲事。我当时未曾放在心上,自然不了了之。可……回去的时候,祖父见我身边依旧无人,他拒绝让我进门了。” 宋忱愣住:“啊?” “嗯。”楼观雪虽然被抛弃在外,但语气还算平和,“无奈之下,我只好出来游历了。” 宋忱眼皮子一抖,兰楚尧从前跟他提过一嘴,没想到楼前辈竟然是认真的。他们请人家来看病,最后让人家连家都回不去,这么说,他们岂不是罪魁祸首? 宋忱愧疚道:“是我们让你平白生了事,对不起,观雪哥。” 楼观雪摇头:“无事,行医之人本就不该一直避世。祖父不这么做,我也是要出来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罢了。” 宋忱抿了抿唇,弱弱嗯了一声。 今日见到楼观雪的时候,他只是在街道口支了一方小桌子,应该还没有在江宁落脚。 他想了想,问到:“观雪哥,你出来多久了,这次来江宁,打算待多久啊?” 提起这个,楼观雪似乎早有打算,侃侃而谈:“我在外时日不短,南洛周围的几个地方都已走过。来江宁之前,本也无意多留,可我来了才发现,江宁位置特殊,又在各处都有优势,许多抱病者都会从别的州群来这里看病。” “我思来想去,让疾者来找我,总要比我四处奔走一个个遇强得多。”楼观雪含笑,“江宁得天独厚,一两年内我大概都不会离开了。” 宋忱一听他要留这么久,激动不已:“那观雪哥你定下住处了吗?” 楼观雪摇头:“还未,我这两日都宿在客栈中。” 薛霁卿当时赐给他的宅子数不胜数,把宋忱掰成几个也住不完,他顿时就想到让楼观雪搬去他的地方,这样也算是对他的补偿:“客栈多有不便,我正好在江宁空着好多院子,你要不要挑一个喜欢的先住下?” 宋忱一脸期待望着他,大有一副我房子多的是,你随便挑的架势。 楼观雪哭笑不得。 不过说起来,江宁这个地方,原主者多,来往想定居的人也不少,寸土寸金。若是遇见合适的地方,有钱还真不一定能拿下。 想到这里,楼观雪也不客套,直言道:“这事怕是真要你帮忙了。” 宋忱眼睛微亮,生怕他反悔似的:“那我一会儿就带你去看地方!” 楼观雪点点头。 宋忱看着一桌子快要凉的菜,猛然想起楼观雪累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动筷子,赶紧招呼他先用膳。 吃过饭,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 这会儿台上刚唱完一场戏,正换另一班人上去。这似乎是这家店里的特色,东家每日花大价钱请人来,这些人面带精细的妆容,头冠华丽,长袖如流云一样散开,一看就是好的戏班子。 两人没太关注,只是他们刚要走出门时,被里面的人一嗓子叫停了:“不好啦!有人晕倒了!” 楼观雪耳朵一动,侧过身子朝声源望去。 那人昏死在台上,引得一阵骚动,大堂里的人都围了上去。楼观雪的视线全被乌泱泱一片遮住了。 宋忱与他对视一眼,默契地朝里面走去。 “这里有大夫,劳烦大家让让,让我们看一看!” 一路挤着,宋忱和楼观雪这才到了里面。 只见一个身着桃粉色戏服,花旦样打扮的姑娘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哪怕她脸上涂了粉,都能看出面色冷白,身子还有些抽搐。 班主对突如其来的意外非常不满,瞪眼站在她旁边,看有大夫来也没退让,反而用脚踢了踢那姑娘,骂骂咧咧的:“别装死,这个月底的工钱还想不想要了,赶紧起来!” 宋忱见状,大步上前推开了他:“你做什么呢!” 班主被推得一愣,脸上还带着未消下去的怒意,他回过神,看着宋忱撸起袖子,作势要动手。 下一刻,却被楼观雪冷冽的眼神震得停滞在原地。 班主落了阵势,脸色不好看。虽然不敢再上前,但嘴上不肯落下风:“什么人啊,长得跟个怪物是的,八成自己都一身的病,还敢说自己是大夫,能治好吗你?” 楼观雪没搭理他,快速探查了那人的情况,掏出一包针眼疾手快在他身上扎满。 周围的人目不转睛看着。 也是幸运,这人刚好倒在楼观雪面前,再晚一点他们二人都已经走出去了。 救得及时,人颤巍巍睁开了眼,她恐怕自己也不清楚状况,眼神迷茫。 大伙纷纷松了口气,拍手叫好。 班主眼睛瞪圆了,赔钱货眼看着都不行了,竟然真给救了回来? 楼观雪仔细问:“这位公子,你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适?” 人撑着坐起来,还没说话,班主先是嗤笑道:“什么公子?她分明是个姑娘,你纵使摸不出,眼睛也能看出来吧!我还当你真有几分本事,没想到还是庸医!” 楼观雪依旧不搭理他,只是盯着刚醒来的人。 班主被无视了个彻底,心下恼怒,就在这时,花旦说话了:“是你救了我?” 心有余悸的颤声,但声音清列而有磁性,分明就是个青年的声音。 班主这下才真是傻了眼,他不可置信道:“任霜!?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被唤做任霜的青年有些畏缩地回望着班主,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任霜在班主手下好几个年头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这副作态。班主走近一步,才发现这青年虽然看着同任霜长得很像,但细看其实并非一人。 班主抓起他的领口大声道:“你不是任霜,你是谁,你把那死丫头弄到哪里去了?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 青年才刚刚死里逃生,还没缓过来,被他一吼,更是吓得不敢动弹,只是两只眼求助似得瞥向楼观雪。 楼观雪皱起眉头,他只救人,不想卷进是非中。看青年没别的症状,他起身拉着宋忱往外退:“既然阁下已无性命之忧,那楼某就先告辞了。” 旁人的事情一时难辨是非,宋忱见他不想多管闲事,也没想惹麻烦。 谁知二人还没走下台,青年突然挣开班主的禁锢,半跪半爬赶过来,死死抱住楼观雪的小腿:“恩人,恩人别走!” 楼观雪顿了顿,随即弯腰半蹲下来:“可还有什么事?” 青年眼中含泪,脸上厚重的粉尘被水光冲刷干净,露出了他清秀的面容。他咽了咽口水,不知是激动还是怎么的,断断续续道:“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你随我去家中,我……我给你银子!” 楼观雪盯着他看了两眼,这青年说话底气不足,不像是要报答他的样子。硬拉着不让他走,不知隐瞒了什么事:“不必了,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楼某不图银钱。” 他站起来,作势要走。 果不其然,青年被婉拒后,抱他抱得更紧了,两只手像铁一样箍着他。 宋忱见状,忍不住提醒他:“我们要走了,你松手吧。” “不要走!” 青年声嘶力竭喊着。 楼观雪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青年抓着他,怕他们真的走了,这回顾不上再伪装,解释道:“我……我的确不是任霜,我是任邈,任霜是我姐姐!她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我才来替她唱戏——姐姐的卖身契在这老东西手里,不来唱戏他会把姐姐往死里打!” 班主一急:“给老子闭嘴!” 他要上前抓任邈,被宋忱拦住了。 楼观雪皱皱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不知道姐姐怎么了,她前几天开始不停咳嗽,咳得踹不过气……还吐血……那么大一滩血……” 他哭得厉害,声音嘶哑,语气越来越低:“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因为没钱,我带她去看病她也不去……” 任邈跪着,突然撒开手朝楼观雪磕头:“我求求你,求你救我姐姐一命,我可以给你做牛做马,你要我怎么报答你都行!” 一下两下,他用了全力,脑袋砸得青紫。 这自残一般的行为让楼观雪看得眼皮直跳,赶紧按住他,直言道:“你家在哪里,带我去吧。” 任邈愣愣地抬起头,下一秒反应过来,着急忙慌爬起来:“不远,就在前面,就在前面,我这就带恩人去!” 宋忱和楼观雪跟着他出了楼。 一行人走在前面,班主这才出来,往地上淬了口唾沫:“呸,真是晦气,大晚上出来一个子儿没挣着!老子也要去讨债!” 说是就在前面,但任邈带着他们走了很久的路,穿过一条窄黑的巷子,才到他家。 虽然位置偏僻,但任邈家意外得没有那么破,屋里还有好些烛火。任邈点上火,宋忱还看见一旁书桌上摆着书和笔墨。 看病的钱没有,却有钱让弟弟读书。 “咳——咳咳——邈邈回来了?” 深处的房间传来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应该就是任霜了,任邈说得不错,她确实病重。光听这咳嗽,像随时要断了气似的。 “哎,回来了姐姐。”任邈抬着袖子擦擦眼泪,高声应道,“姐,我带大夫回来了,你现在方便没,我进来了?” 里面没有回,任邈推开门,请楼观雪进去。 宋忱一看,床上躺着个和任邈有九分相似的女孩,难怪班主认不出来。这么相似只能是双生子,她和任邈一样年纪不大,因为要唱戏,面容倒是保护得十分完好,和任邈最大的区别就是,更添了成熟稳重。 不过她挽起袖子的手臂上,却布满了鞭痕刀疤。 第 83 章 任霜趴在床边,刚刚才坐起来,急声问:“你怎么把人带回来了?我没事,不用治,你快把大夫送回去!” 任邈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哪里会听她的:“姐,你都病成那样了,就让他看一眼吧!” 他不出来还好,一出来从暗处走到任霜眼皮下,一身行头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任霜不可置信,带着怒气质问:“你怎么穿成这样?你今晚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任邈一僵,不敢让她知道,避开这个话题,闷声道:“先别管这么多,先让大夫看看你的病。” “你去戏班子了?任邈?”任霜抿唇固执地问,一双美眸沁出泪来。 任邈一把将头冠捋下来,气鼓鼓的,看似硬气,但说话时又小心翼翼看着他姐的脸色:“对,我就是去戏班子了。爹娘都不在了,只有我们相依为命,我早就说过我不要读书,我要出去赚钱和你一起养家!这样你就不用那么累了,难道不好吗?” “不好!”任霜毫不犹豫反驳,“我赚钱就是为了让你念书,将来出人头地,不受人摆布,你怎么……你怎么能自甘堕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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