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最后,芙夏是带着笑走的,连泪水也没有落过一滴。 从不肯接受死亡,为此抗争了一生的芙夏,最终因生而死。 是为万物生。 这次不必任何人解释,闻映潮就明白芙夏为什么会把赌注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世上很难再遇到像他这般契合月蚀的人。 他的意识深海,潜意识空间里回忆逆流的方式,与永恒之河极为相似。 也很难再有一个时代,会像现在这样,S级能力如雨后春笋般诞生,日晷降临,星芒复苏,最终汇聚到一起,交结成同一条河流。 当然,谁也说不准——这样的情况,以后也还会不会出现。 但他们活在当下,没有以后了。 闻映潮上前两步,拾起芙夏留下的面具,一副给自己,一副递给顾默晚。 他说:“走吧,去下一个时间。” “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冥渊之戒。”
第146章 永恒(7) 永恒之河是时间的逆流。 他们顺应着时间向过去走,在无数被记录下来的时间节点里,追溯到许多隐藏在表象下的,涌动的暗潮。 很多闻映潮所不知道的故事。 一段一段,把世界拼凑成如今的模样。 …… 他看见了宴馨乔。 2724年的七月,这是月蚀之源被顾云疆容纳,月蚀现象消失的第三年。 原本群星寂寥的月蚀之夜,被乌云遮蔽,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暴雨。 无人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而难过,在家中的人纷纷探出头来,看着天空,时隔三年,他们还是会为月蚀的消失而高兴。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宴馨乔趴在栏杆前,安静地看着雨。 在她身后,站着沈冥者的人偶。 人偶拆开一包白色粉末,递到宴馨乔眼前,正是繁花之苑的一级禁药,蝴蝶之吻。 “找到你了,”人偶说,“我知道,闻映潮死后,你把所有的冥渊使徒都藏进了你的世界里。” 他抛出条件:“想不想解除你弟弟身上的人偶标记?” 宴馨乔撑着头,不回答。 人偶继续:“还有,想不想见到芙夏?你的衍生物监视着徐殊,一定没料到,她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吧?” 他低语:“你拿走了我的核,我清楚……那个假装杀死你是衍生物,其实是活人,对吧?” “他是除了你、芙夏与徐殊外,被掩盖起来的,第四幸存者。” 宴馨乔这才有了点反应,她看向人偶:“你想要做什么?” 人偶说:“帮我一个忙,一个小忙,对你来说很容易。” “让我侵入你的世界,把那些冥渊使徒,全部变成人偶。” 在宴馨乔与人偶达成交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闻映潮正站在后面,隔着一扇窗户,意识网络悄无声息地屏蔽了他和顾默晚的存在。 等人偶走后,宴馨乔静静地观着这片滂沱的夏雨。 “玉权,”她拨通联络器上的耳机,“收到和我联系。” “核……不可以放在我这里了。” 她忽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 2721年。 墙上的电子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这是月蚀夜终结的前一天。 哪怕他与顾云疆几天之前才见过,闻映潮心头还是升起了一股荒谬的“久违”感。 顾云疆一人独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开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镜子。 看不清自己。 “夸我吧,顾默晚,”他开始自言自语,“我做到了……” “我的容纳,是可以容纳月蚀的容纳。” 他眼神涣散,把头埋在膝弯里闷闷地笑,手指抠着自己的裤子,切水果用的小刀在边上备好,随时都可能伤害自己。 顾云疆笑出了眼泪,他边咳边揩掉。 “明天,我会约见游戏的能力者,终结所有的月蚀,源头在我这里,他们没有胜算。” “顾默晚……”顾云疆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 “你为什么不出声,不回答我,你明明在。” “你也要像闻映潮一样,抛下我离开吗?” “也要像他一样……” 顾云疆握住置于床边的水果刀。 “……看着我疼痛流血吗?” 谁能想到,决战的前夜,其中作为最关键一环的顾云疆会是这种精神状态。 他在发病。 顾默晚和闻映潮就站在顾云疆的边上,看着他用刀对着自己的手腕,比着会疼,却又不会致命的位置,压下去,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闻映潮忍不住上前两步,被顾默晚拉住手。 顾默晚冲他摇摇头。 闻映潮收回步子,手指握成拳,攥得死紧。 怪他。 是他先撑不下去,放弃了顾云疆。 顾云疆一点都没察觉到,他最想见的两个人都在这里。 他慢慢说:“这样不对,明天就要结束了,我应该打起精神,我不应该做这种事……” 他在自我说服:“这样不对……” 顾云疆把水果刀往镜子上用力一扔,打碎了镜子。 每一块碎片里都承装了顾云疆的身形。 “碎了,闻映潮回来会怪我吧……”顾云疆晃了晃神。 然后他开始反驳自己:“不会,闻映潮已经死了。” “我杀的。” “他握着我的手,说爱我,让我把刀子送进他的胸膛。” 顾云疆好像说服了自己:“他真恶毒,想让我一直记得他。真狠心,真无情。” “……冥渊之主该死。” “可他是闻映潮。” 这样的夜晚,已经在顾云疆的身上发生了无数回,他改变不了,也无法改变,他强迫自己咽下治疗药物,没几秒就干呕出来,循环往复的痛苦和阴影折磨着他,无边无际,逃不开,也放不下。 可是第二天,顾云疆以堪称完美的状态,将“现实游戏”的能力者逼上了绝路。 不会有人知道,顾云疆被长袖包住的手腕上伤痕累累。 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一夜没睡。 他张扬着轻松的笑意,彻底清除了繁花之苑月蚀夜的现象。 “夸我吧,顾默晚。” 顾云疆跌坐在冰海的海滩上,眺望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冥渊,轻飘飘地攥了攥自己的手心。 他说:“跨越噩梦,我做到了……” 顾云疆的话语止住,蓦地拐了个弯:“……吗?” 他有些茫然,下意识将他在战斗中一直压抑的,真正的噩梦脱口而出: “闻映潮。” 我跨越了吗? 在短暂的集中精力过后,顾云疆又堕入了一种浑身无力的消极状态。 他应该去报喜。顾云疆想。 可他实在提不起劲来,什么都不愿意去做,哪怕现在让他沉进海底,也不一定会拼命挣扎。 “咯”。 顾云疆仿佛听见了有人踩在沙石上的声响,正逐渐靠近,他疲于回头,就这么瘫坐在远处,缓和自己的心绪。 脚步声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顾云疆终于动了动脖子,他想,起码要见见对方是谁。 万一是冥渊的漏网之鱼…… 他静了一下。 他的身后只有海滩上的石和沙,还留着他刚刚与人偶游戏的参与者搏斗过的痕迹,一派荒凉。 没有人。 四周也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除非来人是空间系的能力者。 顾云疆立刻绷紧身躯,重新警惕。 但他在原地等了很久,那个悄悄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再出现。 “我的幻觉?”他又开始自我怀疑。 …… “回去记得盯着他好好吃药。” 顾默晚和闻映潮走向下一段时间。 顾默晚骂骂咧咧道:“我说,别让他用什么甜言蜜语了,把他能的,状态都那样了还老用精神类禁药。” “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还嫌自己太舒坦了是吧?” “你冷静点,”闻映潮说,“相信顾云疆吧,他会好起来的。” “因为我们都在。” 和决战的前一天晚上相反,刚才在时间里,下意识想上前拍拍顾云疆的人是顾默晚,他走出了闻映潮的屏蔽范围,以至于险些暴露。 好在闻映潮及时上前拉住,直接和顾默晚离开了这段时间。 他怕再看下去,自己也会控制不住。 即使他知道那是过去,是顾云疆早就越过去的一道坎,闻映潮还是想要上前。 抱抱顾云疆。 顾云疆从来不在自己的队友面前展露他脆弱又疯狂的一面。 他在发作的时候,会喊闻映潮和顾默晚的名字。 一个从小和他相依为命,一个是被他亲手葬送的爱人。 永不会在记忆中磨灭。 …… 闻映潮推开下一扇时间的门。 这次他们看到的,依旧是芙夏。 2719年,人偶游戏正式开启,以长生殿为据点,悄然肆虐整个繁花之苑。 人偶坐在芙夏旁边,看她抽洗着手上的占卜牌。 那时候的芙夏,年纪极轻,面色也没有后来那般苍白脆弱,她身上还是完整的,没有被经年累月的人偶化所吞没。 闻映潮和顾默晚走到角落。 “你确定吗,要利用这样的方式来续命,”人偶坐在桌子上,玩弄着手里的丝线,“虽然你这店铺开得位置不怎么样,可毕竟在天网眼皮子底下,太明目张胆了。” “我有得选吗。” 芙夏从牌堆里抽出三张占卜牌,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闻映潮所在的角落。 “没办法,冥渊之主已死,”人偶说,“现下的繁花之苑,只有你有资格成为墓碑之锁的承担者。” “……”芙夏嗤笑,“只有我?你一开始盯上的就是我吧?” “只不过后来出现了一个更合适的冥渊之主,你才会暂时转移目标。” 她说:“你觉得他是真的死于天网之手,还是选择了自我毁灭?” 人偶说:“你果然看过了所有的命运。” 芙夏漫不经心地把牌面翻转,正面朝上:“是啊,包括你那位好弟弟,他也能承担墓碑之锁——我可没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人偶摸向芙夏抽出的牌,被芙夏一手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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