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技术问题在钟钧这个当世最好的机巧大师与发明家面前,从来不是问题。 他偷偷将扔掉的文书捡了回来,从年前到现在,关起门来没日没夜测算了无数次,建了数十个模型,誓要想出办法实现那构想。 可直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 一贯高傲的钟大师哪里肯承认是自己现在还做不出来,是以这些天,无论是谁来找他,皆以一句“不见”将人打发回去。谁料对方也没有善罢甘休,营造司不行就请来了知府,知府不行就去请了工部,听说最近,就连内阁重臣都亲自来了江陵,希望与他当面聊聊这一构思。 钟钧避而不见了好几回,眼看恐怕是避不开了,只能先出去躲躲。 裴长临知道自家老师最好面子,悄悄朝贺枕书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别再追问,有话回去再聊。 随后才好说歹说将钟钧哄好,送上了出城的马车。 送走钟钧之后,二人也乘马车回了家。 他们这趟来江陵是要常住的,因而行李带了不少,由于前一日没来得及收拾,眼下全都堆在院子里。 有了薛大夫的吩咐,贺枕书更是不敢让裴长临劳累半分,半强制地将人按在床上休息,自己去给裴长临煎上药,开始收拾行李。 他单是把二人带来的东西从行囊中取出来,分门别类放好,就一直忙到了下午。没来得及休息,又出门采购了一番。 薛大夫说裴长临这几日要吃好睡好,贺枕书实在信不过自己的厨艺,决定出门去买。 他按着薛大夫的叮嘱,下馆子打包了好些饭菜带回家。端着饭菜踏进屋时,却见那不省心的小病秧子已经起床了,甚至还干起了活。 “我来我来。”贺枕书连忙将饭菜放下,快步走进里屋,“这些衣服我一会儿收拾,你别动了。” 裴长临将刚叠好的衣服放进柜子,失笑:“这点活我还是能干的,累不着。” “不行。”贺枕书把他拉过来,正色道,“薛大夫说了你这几天要好好休息,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听我的。” “可我已经躺了一下午,什么事都没做了。”裴长临嗓音放软下来,“好无聊的。” 贺枕书为了不让他有任何耗神的可能,回家的第一时间就收了他的全套工具,以及所有与木工有关的书籍。 除了在床上躺着发呆,他什么都不能做。 当然是会无聊的。 贺枕书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他思索片刻,认真道:“要不吃了饭我给你读一读诗集,你每回一听我读书就会睡着。” “……”裴长临偏过头,“这个就不必了。” 贺枕书一笑,拉着裴长临往桌边走:“我也是为了你好嘛。你这几天好好休息,过几日把手术顺利做完,到时候还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你不是还想帮钟大师做航海船,那可是个大工程,如果不养好身体,你要如何帮他?” “我就是不想你太累。”裴长临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没关系啦。”贺枕书只是笑笑,“这些活又不急于一时,我累了会自己休息的。” “快吃饭,多吃一点。” 他给裴长临盛了一大碗鸡汤,又夹了好些菜到对方的碗碟里。 眼前的碗碟很快被饭菜堆成了小山,裴长临却没急着动筷子,认真道:“那你晚上不许再忙了,陪我说说话。” “好,这几天你最大,都听你的。”贺枕书态度相当配合,“我现在就可以陪你说话呀,你想聊什么?” 裴长临偏头:“聊聊云观寺?” 贺枕书:“……” 他视线躲闪一下,笑容也有些不自在:“云观寺……有什么好聊的呀?” “没有吗?”裴长临神情分外无辜,“可是你现在都没告诉我,为什么忽然执意要去云观寺。还有,还愿又是怎么回事?你以前真对那灵鲤池许过愿?” 他稍稍靠近了些,声音放得又软又轻:“阿书哥哥,你真的没有事情在瞒着我吗?”
第80章 所以说裴长临这人就是看着老实,实际心里也憋着坏呢。 白天在景和堂时,景黎故意捉弄他,让他唤他哥哥,这人还死活喊不出口。 贺枕书那会儿还以为他是害羞。 结果,这不是喊得很顺口嘛。 贺枕书耳根微微有点发烫,别过头去:“原来你就想问这个,直说就好了嘛……” 他曾在云观寺与裴木匠见面,以及曾在灵鲤池许愿之事,其实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们在那么久远的过去就曾有机会结识,对他们二人来说都是件玄妙又有缘的事,开心还来不及。 之前没有告诉裴长临,其实是因为他们到府城这一路都与景黎一家同行,来了府城之后,又忙着拜访钟钧大师,去医馆看病,他没机会提起罢了。 贺枕书又给裴长临夹了些菜,与他边吃边聊,将裴木匠先前与他说的事,以及在云观寺想起的记忆,都告诉了对方。 “原来是这样。”裴长临点了点头,“难怪你忽然想故地重游。” 贺枕书轻轻“嗯”了声:“我就是想去亲眼看看。” 听人说起过往的故事,与自己亲身重游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临时起意去一趟云观寺,便是这个原因。 而事实上,他们在云观寺的确是有些收获的。 至少,他们与景黎一家结识,就是件不小的收获。 贺枕书笑道:“可惜,小时候没机会和爹爹一块去看你,小时候的你,肯定比现在可爱多了。” 他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什么,摇摇头:“不对,还是不见你为好。” 裴长临:“为何?” “如果太早见面,我们不就成朋友了?”贺枕书乐呵呵道,“我可不会对朋友有任何非分之想的,如果是那样,我还怎么嫁给你呀?” 就像在府城开书肆的那位徐家公子,贺枕书由于和他认识得太早,彼此太相熟,一点超出朋友的感情都培养不起来。 如果和裴长临也结识得那么早,说不定也会变成那样。 裴长临神情似乎有些局促,他埋头喝了口汤,低声道:“不会成朋友。” 贺枕书没听清:“什么?” “我说,不会成朋友。”裴长临瞥他一眼,耳根悄然染上了绯色,声音细弱蚊蝇,“我只要见过你,就不会只想和你做朋友,所以……不会变成朋友。” 贺枕书愣了下,后知后觉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你、你是说,你第一次见我就……” 裴长临轻轻点头:“……嗯。” 那时候他还病得很重,半梦半醒间,只能听见屋外锣鼓喧天的吵闹。 那是他的婚宴,可本该在外头接受祝贺的他,却甚至连喜服都没法穿,只能昏昏沉沉倒在床上,等待着自己素未谋面的夫郎。 所有喧嚣与热闹,都与他无关。 就是在那时,他感觉到有人进了他的屋子。 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走到他床边坐下,随后便不再动了。他觉得奇怪,强撑着迷离的意识抬头看过去。 看见了那个一袭红衣的少年。 少年俊秀的脸上未施粉黛,他就这么坐在床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着刚从头上揭下来的盖头,眉心无意识蹙着,模样似乎有些忧愁。 那是自然的,裴长临知道他是被迫嫁来,这场婚宴,说到底只是他爹一厢情愿。 这门婚事,不受任何人祝福,不被任何人期待。 可就在裴长临朝他看过去时,后者却也恰好将视线落在了裴长临身上。 随后,他偏了偏头,朝裴长临微笑起来。 那是无比温和,又无比明媚的笑容。 好似荒野间吹来的一阵清风,万物复苏,花开遍野。 他那颗天生孱弱的心脏,头一回如此热烈地、急促地跳动起来。 “所以,这就是你看了我一眼,然后立刻晕过去的原因?”想起两人今生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贺枕书叹了口气,“我当时还以为你被我吓死了。” 裴长临:“……” “我说笑的。”贺枕书恶作剧似的朝他眨了下眼,又问,“那你后面干嘛对我这么冷淡,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怎么会。”裴长临低声道,“我那时只是以为我快死了,所以……” 贺枕书:“所以故意和我划清界限,对吧?” 他其实是明白的。 以前是他不够了解裴长临,以为这人天生就是个待人冷漠的性子,可现在他才知道,他不过是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为此,他不会与任何人过分亲近,也不会与任何人建立过多的感情。 贺枕书垂下眼来,忽然想起了些别的事情。 前几世的裴长临,是不是也对他抱着同样的感情呢? 所以那时候,哪怕自己病到起不来床,他依旧不厌其烦,一遍遍向他叮嘱,离开之后要小心,独自在外要保重。 那些感情被他藏在心里,若非上天给了贺枕书一次又一次机会,他永远也不会知晓。 “真是个傻子……”贺枕书喉头微哽,有些说不出话来。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裴长临不知他为何忽然难过起来,只当是自己又说了晦气话,忙握住贺枕书的手,“我不说这些了,你别生气……” 贺枕书声音发闷:“……没生气。” 他顿了顿,又小声道:“不是因为这件事。” 裴长临:“那是因为什么?” 贺枕书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视线低垂,神情带着犹豫:“其实,我还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裴长临轻声问。 “……暂时不说。” 贺枕书抬眼看向裴长临,故意卖关子似的,微笑起来:“等你病好了我再告诉你。” 裴长临平白被他吊了胃口,却也没生气,只是无奈地笑笑:“那你干嘛现在提,故意的?” “对啊对啊。”贺枕书竟还理直气壮,“就是要勾起你的好奇心,让你求而不得,只能努力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裴长临哭笑不得,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悠悠叹了口气:“好吧。” 他倾身过去,含着笑意在贺枕书唇边吻了一下,低声道:“那我就尽快好起来,等着听你的秘密。说好了?” 贺枕书仰头回吻了他,应道:“嗯,说好了。” . 剩下这几天里,裴长临总算没再折腾自己,每日早睡早起,乖乖吃饭。 而钟钧多半也是念在他们初来府城,怕他们在衣食上条件拮据,特意派了府上的下人给他们送来不少滋补药膳和肉食。 那位机巧大师瞧着心高气傲,脾气暴躁,实则也是个心细如丝之人。 总之,连着几天的食补加药补,裴长临不仅气色养好了不少,甚至还长胖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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