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刹那过于膨胀的思念让他无法抑制地在脑中描摹殿下的眉眼,呼吸也紧促了几分。 江言随随便便地扯了个礼,作出毫不在乎的模样:“晚辈是冀州江家的子弟,不知大人们在此议事,这便退下了。” 说罢,不待沈临微有所反应,就迅速向外走去。 沈临微下意识喊住他,然而片刻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像是被附魂之人的突然清醒,沈临微指尖一顿。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在透过这个小辈看殿下吗?他在把这个无礼又纨绔的小辈当做殿下? 这是对殿下的侮辱。 他摆了摆手,低声道:“算了,你走罢。” 江言看他一眼,马不停蹄地走掉了。留长宁侯在原地震惊。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首先儿子交的不三不四的朋友竟冲撞了沈大人,这可是掉脑袋的罪过;其次…… 那个先太子,是说的那位惊才艳艳的人物吧。 只要是见过先太子的,谁又能忘记呢? 长宁侯在看见江言的时候,也不自觉晃了神。像,太像了,难怪沈大人这样冷静的人也有失态的时候。 但那不可能会是先太子殿下。 这个道理,长宁侯懂,沈大人不可能不懂。 先太子殿下,在京城几乎已经是个禁忌般的存在。那年□□,多少人在那场宫变中丧失了性命。 最后第一件事却是为先太子平反。 所有参与所谓先太子谋逆一事的人,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陛下与沈大人手段毒辣得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自此之后,就没人再敢提先太子的名讳了。 记得有一次宫宴,一个老臣不过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某个弹琴的乐师有几分先太子神韵,陛下就直接拔剑砍下了他的头。 那时候长宁侯就坐在不远处,看着陛下通红的眼眶,紧张的不敢动弹,生怕陛下的剑下一刻就在自己身上了。 哎,可惜先太子这样的神仙人物,最后却无人敢谈论,无人敢说起,真叫人叹惜。 “沈大人?”他颤颤巍巍喊了一声,看沈临微手撑在案台上半天没动静。 “要不,我让小儿说教这小辈一番?如此不懂礼数,实在……” “不必。”沈临微揉揉眉心,“一个晚辈而已。”
第44章 古代3 江映又看一眼自家乖乖巧巧靠在椅子上睡觉的弟弟。 怎么看也跟属下口中到处惹事挑衅的纨绔公子毫无干系。 这几日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沈大人都开始有意无意地瞥他一眼,江映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直到沈大人状似无意地问起小言。 难道小言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把这位沈大人也惹到了? 江映复叹口气。 “哥哥,”江言忍不住睁开眼,“一会的功夫叹了几次气了。” 江映想着,若是小言做了什么能惹到沈大人的事,是一定得当面道个歉的。 “小言,明日宫中有个宴席,百官都会参加,你陪我一起去。”他故意作出严厉的模样,语气不容拒绝。 江言只好应了下来。 这宴会办在宫中,本是传统的帝王与后宫众嫔妃设宴的日子,只是因为李承夷始终后宫空设,便该做了众臣之宴。 反正就是坐在宫殿的最外围喝喝小酒,江言就没有费心准备他的五颜六色式穿搭,只随意找了件大红色的袍子披上。 却见江映眼神极亮,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江言看了看自己,没什么问题啊。 小言没有穿平日里最喜欢的各路颜色混杂的衣裳,而是只套了件大红色外袍。江映不知道怎么形容心底的那种感觉,他甚至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红色的外袍极为修身,勾勒出眼前人略细的腰线。疏朗的眉眼在红衣的映衬下更具张力,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吸入。 这样的人站在你面前,你似乎不自觉就会想到铮铮风骨一词。 “小言,”江映欣慰道,“哥不是说你平时穿的不好看,只是今天这样就特别好。” “是吗?”江言眨眨眼,“我觉得今天穿的太素了些,定是不好看的。哥哥不必安慰我。” 眼看江映还要说什么,江言忙推着他出去,“宴会就要开始了吧?我们快些去,别迟了。” 其实江言还真的挺喜欢这种各路颜色混杂的衣服的。 很有生命力的感觉。处在虚幻的时空太久,江言享受这种生命力。 让他知道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江府离皇宫不算远,乘马车不过半刻钟便到了。 殿中坐了大半的人,只几个重要的大人物还没出场。江映虽说因为三元及第的身份与殷实的家世风头无二,但按照官阶,坐席还是安排在了宫殿的最外围。 本以为没什么人打扰,自己可以静静地品尝宫中的美酒,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江言若有所觉地朝旁边看去。 原来是裴小公子。那次自己不辞而别,想必他心中还在记仇? 江言遥遥举起酒杯,朝裴玄安晃了晃。 裴玄安被江言嘴角的笑意晃了神,不自觉地避开目光。他本来想着兴师问罪,江言这一笑,他一下就忘了自己本准备做什么了。 “裴小公子今日的衣裳甚是好看。” “是,是吗?”裴玄安愣愣地答道,很快又皱起眉头,“大男人怎么能说好看?”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今天自己的穿着,才想起方才离府时鬼使神差套上了一件红紫色的外褂。 果然这人喜欢这种颜色。 裴玄安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要说什么,但被太监尖利的声音打断。 “陛—下—驾—到—” 百官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一身凌厉之气的帝王踏着众人的拜谒声负手而入,凤目微挑,眼眸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张牙舞爪的蟒纹更增一分天家威仪,行动间冠冕上的珠帘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莫名叫人心生畏惧。 只是他紧皱的眉头,眉间的狠戾,昭示着这位帝王绝非什么良善之辈,而是谈笑间可夺人性命之人。 从群臣的态度也可见一斑。江言可以看见,在帝王走到跟前的时候,自己前面跪着的老臣微微颤抖的身影,显然是对这位帝王怕到了极致。 江言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上次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的这个小皇侄还拼了命违抗旨意要来地牢里救他出去,不过最终只是见了他最后一面。 那时候,小夷还是满脸挂着泪水,完全不懂得掩藏情绪的小人,转眼间就成了众人敬畏恐惧的帝王了。 反倒是自己现在小了他十来岁。 江言隐晦地藏住了自己打量的神色,埋下头,混在众臣之间。 李承夷终于面无表情地行至龙椅之上,挥了挥手。 太监会意,尖声道:“开—宴——” 周围这才响起了丝竹之声,悠扬的旋律打破了因为帝王的到来而显得死寂的氛围。 裴玄安若有所思道:“你似乎在躲着陛下?” 江言的手一抖。 “很明显吗?” “那倒没有,毕竟是个人都会躲着陛下。不给我以为你会喜欢陛下龙袍的颜色呢。”最后一句是压低了声音,贴在江言的耳边说的。 江言手里的酒都快洒出来了。 他觉得跟裴小公子坐在一起,自己在完成任务身死之前就可以先一步因为谋逆之罪而死。 “我出去走走,这里面太闷了。”江言没有给裴玄安反应的机会,立刻端着酒杯出了宫殿。宫殿中多的是人来人往,无人在意宫殿外围一个小官家属的离开。 江言不敢离开太远,只是随便在旁边寻了处亭子坐下。 吹着凉风,酒便也醒了大半。 另一边 一直未曾停歇的丝竹乐声吵的李承夷心中烦闷,眼前舞女飘飞的水袖更是叫他眉头紧皱。 李承夷向来我行我素,索性直接起身从后门出去。 某种奇怪的直觉驱使着他来到凉亭,李承夷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凉亭中人的背影。 一身红衣勾勒出身线,如墨的青丝被高高竖起,显然方方及冠,是个年轻小辈。 然而下一刻,那人无意间侧过头,露出了一张侧脸。 过于熟悉的眉眼将李承夷定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叫嚣,但身子却无从动弹。 这眉眼在梦中出现过千次万次,李承夷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第45章 古代世界4 大太监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的时候。 自打陛下即位,他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陛下向来是叫人看不懂情绪,即跟了陛下快要十年,苏源吉依旧读不懂陛下。 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唯一几次情绪外泄的时候,都是因为有人诋毁先太子。 苏源吉现在都无法忘记,那时候陛下手中紧紧抓着剑柄,剑尖还在往下淌着血。年轻的帝王双目猩红,眸中的盛怒让人不敢有丝毫动作。 后来苏源吉慢慢地猜到,陛下心中,怕是对这位霁月风光的先太子殿下有什么有违人伦的念头。 即使是杀红了眼睛的时候,苏源吉也没见过陛下如此失态。瞳孔猛缩,指尖颤抖的不成样子,没有丝毫帝王态势,几乎是踉跄着往前。 “太子……殿下?”苏源吉听到陛下极小声的低语,丝毫是怕惊扰了梦中的人物一般。 苏源吉心中一颤,忙抬眼看去。 凉亭处果真坐着一人,远远看着便是丰神俊朗,再细细一看,这侧脸竟是与先太子有九分相似。 那唯一的一分不似,全来自于这人实在太过年轻。一头青丝被玉冠高高束起,正是在京城年轻公子哥中流行的。 苏源吉眉头一皱,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陛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几步,似乎想要触碰那人。 “陛下当心!”苏源吉忙跟上去,虚扶着李承夷,防止他踉跄间直接摔下去。 凉亭中的人被他的动静惊住,转身来看。看见李承夷的一刻,似乎愣了愣神,眼底飞快闪过不明的情绪。 看到正脸的一刻,饶是苏源吉也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像,实在是太像了。 简直与先太子年轻的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草民见过陛下。”江言回过神,立刻跪倒在地上行礼。 李承夷似乎慌张地要扶他起来,江言却跪在原地没动。 “陛下想必是将草民错认成了先太子殿下,”江言顿了顿,抬头看着李承夷恍惚的眼睛,“草民不敢冒充先太子,陛下明鉴。” 良久的沉默。 陛下激动的神色似乎慢慢转凉,再到面无表情,一点点恢复成苏源吉所熟悉的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狠戾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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