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想也是这样。”他说。 萧朗星垂头丧气,躬着脊背往前走。 “直起背来!”身后传来了谢清遥的命令声:“往后有点帝王相。” 萧朗星下意识的将背挺起来,又意外的回头望向谢清遥。 谢清遥没有回头看过来。 萧朗星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来了俩太医,毕恭毕敬的给谢清遥请安,说是被皇上送过来的,特地叮嘱他们一定仔细为谢清遥医治。 谢清遥笑了笑: “那小子还算会办事,你告诉他去,那帮腐儒文官又想弄钱打仗,又不想搜刮百姓,也简单,先把方文道弄到户部当侍郎,观察他一段时日,看看方文道都跟哪些官员整天聚在一起交好,然后,仔细查查跟他交好的那几个官员。 那些官员必能查出大问题。 钱再不够,随便给方文道指个什么明目让他去各地方走一趟,把给他送礼的,宴请的,统统记下来。 但是那些官员抄家、问斩,都随他们定夺,但方文道,得给我留着,让他回我兵部来。” 他顿住,抬眼望着星空:“那是他的好大儿,谁都别动他。” “是是。”一个太医忙不迭的赶回去了。 谢清遥将养了半个月他的双腿。 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去沈星儿的院落,他和老马住在一个院里,夏氏则在皇宫没有回来住。 谢清遥在家休养了一个月之后,他去上朝了,下朝之后又去了兵部,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派出去的探子就地解散了。 刑部尚书被宋伯怀换了人,听说这个人昔日曾经在地方有“包青天”的美誉。 酷吏,谢清遥自也不玩了。 萧朗星在第一次了解了太庙具体是用来干什么的之后,就和文官提出过,希望将谢家迁入太庙。 但那时候谢清遥在大兴酷吏,在疯狂集权,文官吓得连忙阻止皇上这个想法。不迁太庙他谢清遥尚且权倾朝野,迁了太庙可还了得。 这一次,下朝之后,萧朗星又去找到几个大学士将此事重提。几个大学士仍然拒绝,怕谢清遥权倾朝野。而唯独宋伯怀,鼎力支持,力排众议。 谢清遥下朝回来,直接去了沈星儿的院落。 为了防止沈星儿逃跑,门外安插了两个护卫。 老马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看书,见谢清遥来了,老马撩起眼皮不咸不淡的瞅了一眼,也不搭理他,在指尖上淬了口唾沫:“呸!” “唰”地一声,老马用力的翻过一页。 沈星儿的主屋门板没关着,谢清遥径直走了进去。 见得沈星儿正卧在榻上小睡,他身上搭着的薄被半垂在地上,将将欲坠。 谢清遥下意识的走过去,弯身拾起地上的薄被,想给他盖上。 两只手忽然就僵了,他意识到,这已不是他的宝宝了。 心里骤然凉了一片,他直起身,将薄被扔在了一边,回身将门板掩上,故意将掩门的响动弄得大了一些。 身后传来了沈星儿惊醒的声音。 “干什么?” 他声音很防备。 谢清遥回头望着沈星儿:“这些时日叶霓裳来府中找过三四趟,我都让人以我在病中回绝了。我今日上朝去了,往后没法闭门了,叶霓裳自然还会来找你。” 沈星儿紧紧蹙眉。 谢清遥走过来了,他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了美人榻下。 他脊背贴着榻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了闭眼,轻声道:“便从莲香说起吧。” 他给沈星儿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讲到后来,他不仅仅开始对沈星儿讲叶霓裳和沈星河的故事,也给他讲谢老三和嫂子的故事,讲铜锤帮会之霸天白虎的故事。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当他说到好笑的时候,嘴角会衔着一抹笑意,泪珠划过唇角的笑,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渐渐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从一个理智的讲述者,变成了一个感性的倾诉者。 夕阳西下了。 屋里变得昏暗了。 他蓦然叹息一声,苍凉的笑了: “他走了我反而觉得轻松了,真的,不然我总是日夜担心我会带给他什么危险。 我总是把他的喜好放在第一位,只要他想要,哪怕我没有,我也想穷尽一切去给他。 他爱上了一个坐轮椅时一无所有的我,他自始至终都肯无条件的信我。 因为爱我,所以爱我的弟弟,爱我的家人。 他第一次亲手杀人时,那夜他吓得不轻,沐浴都不敢自己一个人。他却亲手虐杀了崔淮。 那个曾经给李荣献计,折辱我与谢老三的人。 因为爱我,他不惜亲手帮我虐杀,连怕都忘了。 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他是我手里最锋利的剑。 他是我身上最坚固的铠甲。 他是为我保驾护航的星星。 到头来,我却当他是噩梦,是软肋,是让我不敢向前的人。 他自不会情愿这样。 他一定知道,一定知道我如果执意掌权,执意兴酷吏,执意将朝野之中隐患彻底杀死,我会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我想一定是这样,因为他说过,如果这样下去,我会面临一个可怕的结局。 所以他不惜触柱而让我意识到我到底错的有多离谱。 直至他走了,我才明白我做的这一切有多么的没有意义。 人想的越多越理智,想的越多越畏手畏脚,越没有魄力。 没有了他,我不再惧怕任何事,也包括权利,我也不会想,我这样做会不会波及他,伤害他,置他于险地。 他走了,我才能从新审视小石头。 今天我去上朝,看到小石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朝着我挑挑眉毛坏笑,回头朝着太监古灵精怪的递了个眼神,太监会意,搬了把椅子出来,小石头装摸做样的坐在龙椅上,‘谢大人双膝有旧疾,还是老样子,谢大人往后不必多礼,赐座。’ 他说完了话,骄傲的昂着下巴,外强中干的望着满朝文武,去打量每一个人的脸色,似乎想从中找出哪个人的表情有不屑,或是不满。 他好像还真的找到了一个,他当场发问了,‘怎么,陈卿你有意见是吗?皱眉是什么意思?’ 那官员吓得跪下连连叩首,一叠声的说着,‘臣不敢。’ 我今天仔细看着小石头,突然在心里想,这小孩对我尚且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在未来伤害他呢。 如果没有他找到小石头,我大概还在跟方文道在边关熬着。 苦苦等待良机,方文道一定会被看出来是个草包,他死以后,我大概会选择投誉王麾下,天下彻底陷入征战,到那时候,谢家也成了助纣为虐的窃国贼,我爹一生护佑的百姓,也彻底遭了殃。 他把小石头带回了家,变相的帮我走了捷径,我便是如此回报他的。 你知道最混蛋的是什么么。” 他静了好久,痛苦的将十指潜入发丝里:“是我在逼他杀死一个同样没有家的小孩。他知道一个家对一个小孩有多重要,他最是清楚了,我没能陪他在他最无助的时候。 那望星山上的老僧跟我说了一腔话,我听了半知半解,我记了两句,一句是,活在当下。还有一句,是他说,一个小男孩,拿着心爱的小书包去寺庙许愿。 他那时候应该也很小吧。 他独自撑过了最难熬的日子,开出绚烂无比的花,然后他看到了一朵和他一样的枯萎的花,他伸伸手,替那朵小花挡雨,我站在他身后,告诉他那朵花可能会在未来刺破了他的手,我逼他掐死那朵花。 我每每想起,他望着我,满脸坚定的跟我说,说小石头不是不能杀的,如果他是白眼狼,敢做对不起我的事!哪怕有了这个苗子,哪怕是一种可能,他第一个帮我去杀他,他说他绝不手软。 我还跟他摔门......” 他说不下去了,像个无助的人,懊恼至极,悔恨难当, 屋子里好半晌没有回音,他不知道自己颓然跌坐了多久,脸上的泪都风干了,他终于抽回神来,这才意识到天已彻底黑了。 谢虎在外面轻声叩门:“二爷,宋大人求见,他说想去祭拜一下老将军,将迁入太庙的喜讯说与他听。”谢虎顿了一下,才道:“叶霓裳也来了,还有刀疤他们。”
第170章 月光落在清幽的竹林。 竹林有一条幽深的小径。 青灰色的石板一路铺到小径的尽头。 谢虎将外面把守的两个护院支走了。 他和沈星河鬼鬼祟祟的沿着青石板往前走。 谢虎左右瞧瞧,低声嘱咐沈星河:“这事最好不要让二爷发现,我这是抗令,若是在战场上,我可要被杀头的。”他纳过闷来,看向沈星河:“我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我总是莫名其妙站你这边,这可不成,我是我家二爷那边的......” 他兀自叨叨着,身畔的沈星河一言不发的望着前方。 眼前的院子在偌大华丽的将军府里显得格格不入。 推开篱笆院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庭石榴树。 石榴树结出了累累硕果,裂了嘴的石榴,将枝叶都压弯了。 一只叫噜噜的猪睡在一棵石榴树下。 左边是一间不大的灶房,灶房的不远处是一架葡萄藤,藤下摆着两张竹藤摇椅,一张小木桌。 谢虎愕然立在院子里:“我回莫家村沟了?” 沈星河推门进了主屋。 屋子里的一切陈设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沈星河可以驾轻就熟的从桌案上拿了火折子点了油灯。 他掌灯,挑帘进了主屋,窗下依旧是那张大通铺一样的炕。 炕上摆着小桌,桌上一盏油灯,还有些细竹,在炕边,还有一把制了一半的轮椅。大概是他睡不着时,用来打发光阴的。 在墙上,他们的婚书格外显眼。 他装满各类珠翠的镜台,还有他装满各式各样衣裳的樟木箱子,和他的衣柜,所有的一切,都摆在原来的位置, 他摸摸墙面,就连粗糙的灰墙皮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瘦猴!过来瞧!”谢虎在小厅里唤他。 沈星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去了小厅。 墙下摆着一个火盆,盆的下方用木炭画了个开了口子的圆圈,在盆中,里有焚烧的灰烬。 烟火熏的墙上都有了一团黑色的印记。 谢虎恍然大悟:“我还觉得奇怪呢,二爷养腿的日子,为啥老是让我买纸钱,每次还提醒我多买点,我问他干啥,他还不说。”他看向沈星河瞪圆了牛眼:“原来二爷是给你烧纸啊?他知道你沾钱没够,怕你不够花呢这是!” 谢虎皱眉:“二爷怎么会深信不疑你是个仙人,这太离谱了啊!” 沈星河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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