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岑云谏这是怎么了? 感觉有点可怕。 莫非是还有事要与他说? 澹台莲州让两个弟弟回去休息,自己则引着岑云谏去了他下榻的屋子。 岑云谏一进门就坐了下来。 澹台莲州点起一盏灯,放在案上,他俩面对面的正中间。 烛光照亮岑云谏的脸。 澹台莲州细细看,脸一点都没红,耳朵没有,脖子更没有,除了有淡淡的酒气,还得靠近了才能闻出来,甚至都看不出来他喝了酒。 应该……应该不是喝醉了吧? 而且今晚喝得酒又不烈,为了让大家都能喝到几碗,也怕喝得太醉了,明天会有太多人醉得起不来身,所以还掺了水。 澹台莲州喝着都觉得淡嘴。 岑云谏坐得笔直。 蓦地抬起头,冷冷问:“还有酒吗?” 澹台莲州欲言又止:“……有。我去拿。” 没想到还得接着喝。 澹台莲州倒是不介意,迄今为止,也没人喝赢过他。 别看他现在喝得脸颊、嘴唇、耳朵都红得像是擦了胭脂,其实头脑还很清醒,还有暇余细细推敲一下,想:岑云谏这是怎么了?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 这家伙是个闷油瓶,澹台莲州比谁都清楚。 出于老相识的情分,还是关心两句吧。他问:“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吗? “上回不是你听我唠叨了很多,这次换我听你说吧。” 岑云谏仍然是默不作声。 澹台莲州见他要去拿酒壶,抢先一步,夺走酒壶,给他倒酒。 岑云谏的手停在半空中,迟钝地收回来。 他掩手于袖中,抚了扶被澹台莲州的手指不小心擦碰到的地方,有种被灼伤的幻觉,灼伤至发烫。 奇怪了。 澹台莲州一点法力都没有啊。 如此想着,岑云谏又用一种纯粹的困惑的眼神看着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忍俊不禁,问:“你到底怎么了啊?这么看着我。到底有什么事,你尽可以跟我说啊……” 柔和的烛火氤氲了澹台莲州的轮廓,在岑云谏看来,他的身上像是笼着一层雾一般的轻纱,他似笑非笑的一双星眸像是洇着仲夏夜潮湿燥热的梦,与他说:“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在凡间,你在天上,互不干扰,你总能信得过我吧?” 岑云谏依然嘴唇紧闭。 澹台莲州打量了他一会儿,说:“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吧。我好心想与你排忧解难,你倒不领情。 “也是了,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就有许多事不跟我说,现在都分了,哪还会与我说。 “你是不是本来就信不过我啊?” “不是。”岑云谏终于开口,“我没有信不过你。 “只是……有些事,与你说了也无用,徒惹你害怕烦恼。” 澹台莲州笑了:“你说都没说呢,怎么知道我会怎样?” 岑云谏沉默。 他往前倾斜身子,靠向澹台莲州的同时,烛火摇曳一下,落在他脸上的幽光跳动,冷不丁冒出一句:“莲州,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澹台莲州被吓到,心漏跳半拍:“啊?” 夜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之间长期以来维持着的虚假的摇摇欲坠的平衡似乎在这一句话之后要被打破了。 体面。体面。 说要好聚好散,要彼此都留存体面。 澹台莲州装没听见,低头倒酒。 听见岑云谏压着嗓子,低低地说:“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单方面说爱我,又单方面说不爱我了。” 像闷沉静谧的夏日,天边擦过一道雷。 澹台莲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岑云谏这是喝醉了。 因为几乎不喝酒,所以估计岑云谏都没意识到自己喝醉了。
第68章 寒风萧萧。 不该喝冷酒的,该请仙君喝一碗热茶。 澹台莲州想。 也许是因为光线太暗,澹台莲州有一种不真切之感。他甚至希望自己喝醉了。要是喝醉了,就可以忘掉他所见所闻的这荒唐一幕。 仙君在说什么啊? 他把手放在桌下,又摸了摸袖子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之,心里慌慌张张,表面看上去浑若无事地装成有事要做,企图能够躲过眼下这一令人尴尬的情景。 他想要将那摇摇欲坠、即将坍塌的体面给支撑回去。 一时间脑子转动飞快,在想如何委婉地提醒仙君喝醉了。 然而岑云谏实在醉得厉害,不依不饶地追问:“莲州,你拿我当什么? “小时候就是这样,我不想理你,是你主动跟我说话,是你非要缠着我让我教你剑术。” 澹台莲州被这话语一句一句地紧迫着,一时间无暇思考,只得先回答当前的问题:“那是因为我看你是班上剑术最好的,而且别的小孩都有要好的同伴了,只有你孤零零的,我就想我们说不定可以搭伙嘛。” 岑云谏:“后来我去了内门,你说你会来找我,结果你一次都没有来过。” 澹台莲州:“那不是本来约好了,假如我入道了,我再去找你吗?谁知道我一直没入道,哪有脸去找你,我还以为你不想跟我交朋友了。 “怎么还怪起我来了,一直到十五岁那年,你不是也没来找过我吗?” 岑云谏理所当然地说:“我不去找你,你就不来找我了吗?” 澹台莲州也被说得恼火起来,寸步不让地说:“仙君,仙君,你可真是高高在上啊。只能我去找你,不能你来找我是吧?” 岑云谏阴沉沉地说:“我就是在等着你入道然后与我同门,礼物我都备好很久了。谁知道你一直不能入道。最后不还是我先去找你的吗?” 澹台莲州想了想。 还真是。 他不敢去找岑云谏,还是有年一起入门的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救世主”们聚会,他才莫名其妙跟岑云谏又搭上话。 对岑云谏还记得他的名字,他都觉得很诧异。 但是—— 果然岑云谏这居高临下的语气还是让人大为火光,澹台莲州也没办法跟他好声好气地说话了:“对不起啊,我资质糟糕,没有仙骨,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入道,让你失望了。仙君。 “昆仑上下那么多人,有的是人有仙骨,你让别人入道陪你吧。” 岑云谏脱口而出地反诘道:“可我只想要你陪我!” 澹台莲州嘴唇嚅动,他低声说:“……老天爷让我没有仙骨,这又不是我的错。” 真难堪。 澹台莲州不想跟他吵架。 说实话。 眼下,不愉快是一回事,仙君完美无瑕、犹如半神般的形象实在是崩坍。 两辈子,三十几年,澹台莲州都没见过岑云谏这样失态。 这算怎么回事呢? 他向岑云谏提和离的时候,没吵架。 后来他拔出心剑,没吵架。 一年多前,他俩正式分道扬镳,也没吵架。 有那么多可以适合吵起来的机会,却都闷了下来。 你祝我海阔天空,我祝你前途无量。 如今时过境迁,两年了。 竟然在这平常的时刻,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突然之间,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原来,仙君也没有他看上去的那样毫不在意。 澹台莲州想。 岑云谏继续在翻旧账。 “每天站在羽见山的杜鹃花丛里看我的不是你吗?” “……” “每次我回山,都要躲在我的必经之路上等我的不是你吗?” “……” “用可抵死愿的爱救活我的不是你吗?” “……” “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希望跟我成亲的,不也是你吗?” “……” 这一连串的指责砸下来。 澹台莲州直觉得倒好像他成了一个负心人,辜负了仙君的一片爱意,他问:“我用什么眼神看你了?” 岑云谏被打断,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就是那种,小动物可怜巴巴地望着一个人,希望对方收养自己的眼神。” 澹台莲州低笑了一声:“原来我只是个小宠物啊,也没错就是了……” 又想了想。 再笑了一声。 零碎的笑声。 不大像笑,只是个短促的气音。 风一吹就盖过去了。 也不知是在笑谁。 岑云谏憋闷至极地说:“想成亲的是你,想和离的也是你。” 澹台莲州不欲跟他讨论两人和离究竟是谁对谁错更多,要是岑云谏这样认为,那就这样认为吧,他说:“那就当都只有我想吧。 “你既不想跟我成亲,也不想跟我和离,你只是太温柔了,从不拒绝我而已。 “仙君,既然只有我在爱你,你又为什么要生气呢?” 澹台莲州直直地望着他,像是将一根针钉进他的心尖一样,直白到刺痛:“因为我只是小小的凡人,我不配向你提和离是吗?” 岑云谏被魇住了似的,一刹冰凝,连呼吸都像是听不见了。 澹台莲州对他说:“你喝醉了,仙君。 “我非要问我的话——是,我是爱过你的。 “但我成不了仙,你也不可能做凡人。我们分别不是迟早的事吗?都算是我的错吧,是我自私,我只有百年,我不想再把自己奉献给你了。仙君。” 岑云谏闷声闷气地说:“别叫我‘仙君’。” 澹台莲州不言不语。 岑云谏长喟一声,澹台莲州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握紧,再松开,杯子已经被捏成齑粉,自他的指缝间流出来:“不要再叫我‘仙君’了,澹台莲州,别叫了。别人这么叫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别这么叫了。我都从没有在你面前自称过‘本座’,你就应该察觉到,不要再叫我‘仙君’了。” 澹台莲州嘀咕:“真喝醉了吗?仙君也会喝醉的吗?” 岑云谏加重了三分戾气:“都说了不要再这么叫了!” 澹台莲州闭嘴,从他这儿看过去,岑云谏背后的那团光照不到的阴暗仿似像是从他身上逸散出来的黑气,一丝一缕,克制不住。 岑云谏的眼神也很可怕,换作是昆仑的其他人,怕是早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 他很快意识到了,匀息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 凡人,凡人。 凡人真可怕。 凡人的身体是那样的弱小,让他连一点力气都不敢动,就怕不一小心会把澹台莲州给弄死了。 凡人的寿命是那样的短暂,至多只有百年,而且他查过了,人间的这些国的国君,能够活到五六十岁的都算是长寿,许多都只能活到三四十,甚至二十几岁就去世了。 澹台莲州还能活几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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