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这两年幽王新定的规矩,荆玉山在房间里脱掉了所有的衣服,被上上下下地检查有没有携带兵器,甚至连口中、谷道也要仔细检查一番,确认他没有携带任何危险武器之后,才被允许穿上检查过的衣服。 这还是因为荆玉山是个红人,他能有个遮风避雨的房间来宽衣解带进行检查,算是个特权。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被剥光,给他留了几分颜面。 对于阿错来说,也是例行公事了。 第一次被这样检查的时候,荆玉山相当不自在,次数多了以后……好吧,还是不能算习惯。 这样被当成牛羊猪狗一样的事情,他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习惯的。 荆玉山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对站在一旁的王子阿错说:“有劳王子了。” 阿错走到他面前,为他拍拂了一下衣襟上莫须有的尘埃,荆玉山问:“大王身体可还好。” 阿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声地说:“活不过三日了。” 尽管心中早就有所预料,但是当这个时刻真的要来临时,荆玉山还是心情复杂,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期待。 离去之前,荆玉山不知为何,福至心灵一般,回头看了王子阿错一眼。 褪去了他们初见时的少年青涩,阿错的身姿变得挺拔颀长,他站在屋子的角落,一道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落在他身上,却显得寒气森森。 半路上。 荆玉山遇见了幽王的继后。 这位继后比幽王小了许多,三十出头的年纪,前年还生下了一位小公主,她抱着孩子来找荆玉山,着实是一位楚楚可怜的母亲。 她对荆玉山说:“请您劝一劝国君吧,大夫说,国君的病虽重,却并非不能医治。王上的中风之症,只要清心寡欲、祛火去邪,再辅以汤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好转。” 荆玉山微愕:“……王上夜里还要做那事?” 继后难堪地颔首。 荆玉山略一沉思,也不惊异,这确实是幽王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还是想感叹,不知该说他不服老好呢,还是色中饿鬼的好,都半瘫在床上是个废人了,竟然还有心思忙活那事。 兴许,对于幽王来说,死于马上风就是他现在觉得最有男子气概的死法,曾经的一位明君沦落至此,着实是让人唏嘘不已。 不过,继后为什么要找他呢? 这幽国朝野上下,没有人会认为他忠君爱国吧? 沉吟了片刻后,回神来的荆玉山看向继后,继后低着头,纤细的脖颈弯作柔顺的曲度,不胜娇媚,她看上去那样柔弱美丽,颤巍巍地抬睫时,眸中尽是女人对男人的依赖。 荆玉山明白了。 这宫中上下,除了他这个小人,怕是没有其他人敢于觊觎王后的美色。 继后道:“还请荆先生救我。” 荆玉山笑笑:“王后言重了。” 在这最后的虚假的平静的日子里,大抵宫中所有的人都在急不可耐地想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之后,荆玉山见到了幽王。 与他想的不同,幽王的面色看上去还挺不错,比上次要好多了,一点也不像是这两日就要死了的样子。 但他说话已经语无伦次了:“孤还没死呢,孤还能活很久,一个个的就逼着我立王储。 “他们都想杀了我。我先杀了他们!” 那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再次强烈地出现在荆玉山的心头,他走神地想:他送到昭国的信太子已经收到了吗?希望太子已经准备好兵马了。 荆玉山被幽王留宿在宫中,睡在值房。 夜里,他睡不着觉,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能再拖了,明天一出宫,他就离开幽国,得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憋了一整天的乌云擦响闷雷,一声一声,从天际遥遥地传过来。 轰隆隆,轰隆隆。 终于,一颗雨珠砸在了芭蕉叶上。 开始下雨了。 窗外的芭蕉树给雨打得噼啪作响,而滚滚闷雷也变得狂躁起来,哐嚓哐嚓地不停放光。 一时间,狂雨下满了天地。 坟墓般的幽国王宫只剩下雨声与雷声。 “啪啪、啪啪。” 拍门声响了起来。 荆玉山起初还以为是幻听,听到第二声是才意识到是真有人在敲门,他走到门边,手上握着匕首,问:“谁?” 门外是王子阿错的声音:“是我,阿错。” 荆玉山把匕首藏进了袖子里握着,另只手打开门。 阿错站在门口,他被淋得浑身湿透,像一只落水狗,但是眼睛却十分明亮,笑着说:“他死了。” 哐嚓。 一道闪电劈过,有那么一瞬间,把这位美貌的王子照得通身明亮。 荆玉山问:“谁?” 阿错说:“赶紧走吧。我也要走了。” 荆玉山用可怖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问:是你杀的? 阿错第一次笑得这样开怀:“不是我杀的。他被一个女奴隶杀死了,人还是我二哥送的,等雨一停,他们就会打起来了。 “他终于死了。 “这个幽国终于要亡了。”
第116章 幽王死了。 荆玉山来不及去亲自确认,连夜奔逃出王宫。 就在他离开王宫后不久,他就看见幽王宫燃起熊熊大火,连雨都湮灭不了,甚至越烧越高,蹿向天空的大火仿佛要把云雾都蒸干。 接着,以幽国王宫为中心,整座城都沸腾了起来。 好像有人打开了宫门,无数宫人争先恐后地逃出去,连禁宫护卫都无法拦住。 荆玉山哪里有空回家整理行囊,他第一时间联系上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接应之人,在夜半时分,从城门的小门逃了出去,越走越远。 然而赶路了颇久,火光依然在他的头顶,他走累了,停下来歇两口气,回头看了一眼。 天都亮了,也不知道染红半边天的究竟是朝阳还是火光。 这偌大的幽国从今天开始亡了。 荆玉山不得不想起他离开之前,阿错王子与他通知了幽王去世的好消息后,大步走出门口的背影,像是一匹烈驹挣脱了束缚,奔向大雨之中,消失不见了。 这场大火说不定也是阿错王子放的吧?他想,十有八九是了。 荆玉山望向前方,山高路阔,他当初孑然一身地来到幽国,又孑然一身地走了,却一点也不为幽国的财产感到惋惜。 千金散去还复来。 他的乐趣本就在得到名利的过程,倒不一定要守住结果。 昭太子身边的女官兰药驯了一只传信用的鸟儿,他已经将幽王已死的消息用这只鸟儿送去了昭国。 接下来,他是昭国还是去庆国呢? - 三天后。 渡口。 一叶小船卸在岸边。 给自己粘上大胡子、扮作一个落魄商人的荆玉山上岸在小贩那儿买了一碗汤饭,以往没觉得干粮那么难吃,大抵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由奢入俭难,竟然觉得干粮难以下咽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渔夫、走卒、小贩正在聊天。 稍年轻点的都在咬牙切齿地叫好: “你们有没有听说大王去世了?” “他可算是去世了!我儿子被他征走去打仗,就再也没回家。” “税一年收得比一年重……” “不知道是哪位王子作大王。” “管他是哪位,少收点税就好了。” 有个年纪最大的老翁听了,脸上的皱纹都皱得更紧更愁苦了,他吧嗒吧嗒地抽着呛人的水烟,抽空了一管子,在船沿敲了一下烟枪,说:“赶紧买点粮食吧,接下去粮食会卖得越来越贵的。”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点相信,又不想相信。 过了一会儿,又说:“这老儿,竟然说要卖了自己的船,带着家人躲到深山里去。”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桃源。 荆玉山想。 他要是走得晚了,这么孤身一人地被卷进战场,怕是连骨头都不剩吧。 危机感再次浮现在心头,让荆玉山没心思再细嚼慢咽、品尝食物,他大口大口地吞完饭,回到船上,正见到有一位年轻妇人扶着个男人来问还不能买个船位,他怔了一怔,停住脚步,仔细打量……啊,怎么瞧着这男人的背影那么像阿错王子? 他走上前,听见女子声如莺啼:“行行好吧,船家,我带我夫君去隔壁城镇治病……” 船家说:“万一死在我的船上怎么办?太晦气了。” 女子连声哀求,又拿出钱财,船家才答应了。 荆玉山上前去,不满地说:“不是说好了只接我一个人吗?我可是付了三个人的船资。” 船家没好气地说:“不坐拉倒,你坐别人的船去。” 男子听见荆玉山的声音,肩膀一颤,竟然撑起身子,转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打了个照面,一时沉默。 哦,还真是王子阿错。 太巧了。 哈哈,他就说他认人的本事从不出错嘛。 女子也紧张地看向他。 荆玉山可淡定多了,他敛袖揖身,笑道:“阿错,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三人乘上一艘船。 夜里,阿错烧了起来,因为缺医少药,女子只能不停地去用凉爽的河水浸湿了帕子给阿错擦拭身体,来来回回的动静吵得荆玉山也睡不好。 他无奈,叹了口气,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让阿错服下。 阿错王子的脸色毫无血色,看上去更是秀美了,眼睛睁开一条缝,虚弱地问:“什么药?” 过来救他还这么跩?荆玉山被气到了,故意说:“吃完马上把你毒死的药。” 女子立即紧张起来。 阿错说:“把药给我吃吧。” 走近以后,荆玉山嗅到了他身上的腐味儿,翕动鼻翼,说:“你的伤口是不是烂起来了?” 阿错不吭声,他伸过手去抓住阿错的衣襟就往下扯,女子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 荆玉山回头对她说:“我在救他。” 女子面对他的目光,到底还是放开了手。 荆玉山脱了阿错王子的衣服,发现他的伤口的确有部分腐烂了,他掏出匕首,说:“这会儿可没别的药,我得给你直接把腐肉给刮了。” 阿错毫不反抗地躺在那儿,瞥了他一眼,就不说话了。 荆玉山想了想,把自己喝水用的竹筒递到他的嘴边,说:“咬着,不要大喊大叫。” 又让女子拿灯:“你把着灯。” 刮腐肉持续了一刻钟。 女子有些害怕,闭着眼睛,并不敢看。 直到结束以后,荆玉山让她可以去照顾阿错了,她才睁开眼睛,赞叹说:“阿错王子真是勇敢,刮骨剔肉都不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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