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早点发现你病得这么重。” 小草却很高兴,耳朵都红了,她摇摇头,又茫然,完全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也不善言辞,憋了半天,才用土话说:“应该是,我要谢谢太子。” 她没念过书,嘴也笨,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她见过的世面那么小,太子对她来说曾经是神话里才会出现的人物,而她则像是牛马一样浑浑噩噩、辛辛苦苦地活着。而太子来到了这里,要教她们织布、认字,尽管只是一小段时间,但她已经觉得自己活到现在值得了。 她很高兴自己那天大着胆子去报了名。 就算村子里的其他人都跟她说:你又穷又丑,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轮到你头上。 澹台莲州鼓励她说:“要活下去。” 小草点点头,勉强地打起一个笑。 小草的父亲从村子里赶来照顾她,但是七天后,她还是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俪姬无法相信:“怎么会呢?我昨天来看她,她还跟我有说有笑,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她比澹台莲州的反应要强烈得多。 当小草真的被换上寿衣,被父母雇了一辆车接走时,她还在站在门口眺望,总觉得能看到小草起死回生,从木车上重新坐起来,跟她说话。 澹台莲州道:“回去吧。” 俪姬还怔怔的:“可是,可是,太子表哥你还把珍贵的人参给她吃了,还请仙女姐姐给她治病,她怎么还是死了呢?要是这样她还是死了,你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只不过多活了十天。” 不光是俪姬,陪侍一旁的阿婉、阿霜都是这样想的。 澹台莲州却毫不犹豫,笃定地回答:“有意义! “十天也好,一天也好,一个时辰也好,只要有一线生机就有意义,我怎么能不去救?” 这次他会救,下次他还会。 晚间。 阿婉感叹道:“太子真是个怪人,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贵族男人。” 阿霜也说:“岂止是贵族男子。” 此时此刻,她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大体相似,她们想:作为媵妾来到昭国的她们不过是棋子而已,来之前,王后让她们一定要照顾俪姬,父王也叮嘱她们完成任务,必要时候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这个念头现在却动摇了。 实在是忍不住去想,要是她从小生在昭国,生作太子的亲妹妹,太子会这样无情地让她们去死吗? 要是她遇上小草这样的情况,昭太子与她们的父亲庆王之间,哪一个会救她? 而俪姬还在因为亲眼见到小草去世而难过,夜里忍着小声哭泣。 侍女都睡着了,她却哭得愈发清醒了。 俪姬哭得久了,总觉得胸口闷,头晕,她给自己披了一件衣裳,蹑手蹑脚地出门去,想要透口气。 她坐在廊下,仰头望着皎洁的明月,不知为何,泪意又涌了上来。 一只手拿着一块手帕从旁边递到她的面前,胥菀风道:“别哭了。” 俪姬像是魂魄被抽空,她傻傻地拿过手帕,拧紧,问:“仙女姐姐,你救不了凡人吗?” 胥菀风缄默,她被问住了。 她从有记忆起就在练剑、练剑、练剑,仔细一想,她更擅长杀,而不擅长救。 昆仑以前甚至完全不沾凡间俗世,还是从这一代仙君开始,才破天荒地让弟子下凡去斩妖除魔,救下一个活生生的凡人。 “假如是有妖魔要杀你,我还可以救你,但是生病了的话,我却没什么法子。” 胥菀风实话实说:“太子救的比我要多。” 俪姬不哭了,只是还在轻轻啜泣,肩膀抖动。 胥菀风不甚温柔地劝她:“小公主,回去睡吧,晚上风大,别冻着了,你们凡人得了风寒是会死掉的。” 俪姬乖顺听话地起身,才走了半步,她回过神,一双明眸泪汪汪的,问:“今天你不在太子表哥身边护卫吗?” 胥菀风不回答。 俪姬像是鼓起毕生勇气,又问:“……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我本名姓贺,单字一个菁,俪姬是我的封号,小名是皎皎。” 胥菀风还从未向澹台莲州以外的凡人吐露过自己的名字,理智上,她不应当回答,但不知为何,被俪姬这双诚挚清澈的眼睛望着,她竟然回答了:“我姓胥,名菀风,还未出师,没取道号。” 与此同时。 澹台莲州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抱着小白发呆。 每次遇见像这样会触动他心弦的事情,他都会强行抱着小白在深夜默默地难过,可能难过一会儿,可能难过几天,也可能更久。 小白暖呼呼的,抱在怀里,就好像能将心都温暖起来。 平日里小白都不喜欢被他这样黏糊糊地抱着,只有在时候会走过来,主动用脑袋拱一拱他,像是让他别再伤心,快点睡觉了。 澹台莲州也不指望这家伙会回应,自言自语地说: “这时候我就觉得我还在十八岁,我怎么屡教不改呢? “小白,我做得还不够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办法救每一个人,但我就是会忍不住难过啊……” 小白动了动耳朵,澹台莲州总觉得它的眼神像是在诉说着不理解,像是在说:你应当冷酷一些。 澹台莲州:“兴许以后我会变成那样吧。 “就像岑云谏那样,不是吗?” 说到这里,澹台莲州停顿了一下,就像是心头被针扎了一下,他无法接受,很快反驳了这句话:“不,我还是不想学他。 “我就是因为不喜欢他那个样子,不喜欢修真者那样视人命如草芥,我才离开了昆仑。 “我要是也变成那样,我还是我吗? “那我就不再是澹台莲州了。” 白狼闭上眼睛,低下头,不再作任何回应。 一个出身低微的少女死去,并没有在这个世上引起任何的波澜,但是在郄城,这件事被传了开来,又传到更远,他自己惭愧,没有当成是功绩,放在心上。 不日,传至幽国。 到了荆玉山的桌上,说实话,他觉得昭太子这是心软到愚蠢的地步。 真是不分缓急轻重啊。 都是将死,与其在乎一个庶民少女之死,不如在乎幽国国君之死才是! 看看,隔壁庆国国君已经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就等着幽王一死,好扑过来撕下一块肉,餍足一番。 而昭太子却在沉迷修建郄城的堰渠,在为一个少女而落泪。 他既觉得着急、生气,又觉得好笑,也想,不愧是昭太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也说明,这些年,昭太子仍然是他认识的昭太子,并未改变。 幸好还有他。 要是没有他在这里,昭国不知要损失几成国运。
第115章 四年多前,荆玉山揣着一笔昭太子赠予的路资来到幽国,只背了一个竹筪作行囊,里面装了一身还算过得去的齐整衣裳,还有一辆破旧的小驴车作为代步。 而现在,他有一座幽王所赐的豪华府邸,府中上上下下有近百个仆人,马厩里有八匹好马,衣食起居无一不精,幽国上下绝大多数的贵族都过得没有他好。 当然,作为幽王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本来想要讨好他的人就像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看到这些倨傲的贵族在他这个妓女所生、商人养大的人面前低头讨好,荆玉山心中委实快意。 他喝美酒、骑宝马、着锦衣、宴宾客,这些年辗转好几个国家献策,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座上宾,尤其是在幽国和庆国,也因此,被很多人渐渐遗忘了他的起点是昭国的文书小官。 毕竟,比起昭国所给予他的些许利益来说,他从幽庆二国中得到的多得太多,甚至有一些小国的国君都比昭太子更舍得。 而荆玉山这个人的品行也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为天下人所知。 谁都知道他是个自私自利的策士,他没有忠心,没有仁义,没有家国情怀,只要你给他金银,他就能为你办事。 ——他也永远能够办成。 他似乎随他的养父,依然是个精明厉害的商人。 只是这次被他放在天秤上衡量的并不是货品与钱财,而是国家与权力。 不少文人对他多有鄙夷,觉得他不过是个走狗之辈,他自己本人也并不避讳这一点,从不以品性高尚而自居。 这几年幽王的性格愈发地狭隘阴鸷、猜忌多疑,甚至有一天发疯似的一口气杀了五个儿子,连几位最有权势的王子在幽王的面前都不敢大声喘气,唯恐忽然惹了幽王的不快而招致杀身之祸。 有一日。 荆玉山在向幽王述职时,幽王冷不丁地说:“你可真是个不讲信义、反复无常的小人啊,我怎么会用了你这么久呢? “你不守孝道,没有诚信,更无真心,不过从我身上吸血罢了。” 天知道,一刻之前,幽王还与他相谈甚欢,这会儿却忽然变了脸色。 王权就如同悬在荆玉山头顶上的利剑,而这句话则是轻轻地割了一下系着利剑的绳子,也许在下一息,荆玉山就会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其他在场的臣子都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唯有荆玉山本人还算是镇定自若,尽管神情也有些变化,但这种恰到好处的敬畏是让幽王很受用的。 他俯身跪拜:“诚如国君所言,荆玉山是个出身低贱的小人,我唯利是图,不讲信义。但是,王上正需要我这种小人。 “叔齐忠君爱国,亡国之后,不肯食周之粟米,在首阳山上被饿死;尾生为了不违背约定,宁愿被淹死了也不离开。他们倒是很讲信义,品德高尚,但是幽王您能用他们来治国吗?他们难道能用他们愚蠢的信义在国策中起作用吗?” 幽王沉默了良久,遂作罢。 在诸多交好的幽国权贵之中,荆玉山与二十三王子阿错私下交往最是密切。 荆玉山冷眼看着阿错在几位兄长之间周旋,在父王面前小意逢迎,已经掌握了内宫的不少权力。即便是这样,与争夺王位的力量比起来,阿错王子还是太过微弱了,先前他的五位兄长一夜之间惨死宫中也有他的手笔,尸体也是他负责处理的。 幽王更多地将这个漂亮的小儿子当作是一个用得顺手的下属,而不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 阿错王子究竟在想什么呢?荆玉山有时也会思考这个问题,其实在他心底有个甚是荒唐的猜测,只是无法验证。 这天是夏末的一个日子。 空气潮湿黏腻,闷热苦燥,天空上密布着铅灰色的厚重云朵,看上去极沉,像是随时都会砸落下来。 荆玉山乘坐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来到了幽国宫门口。 负责检查进宫求见之人的总管正是王子阿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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