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头从纱帐外钻进来,大黑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窝到炕底躺了下来。 樊伉:“……” “郎君如此聪慧,发明了许多惠泽万民的东西,却又既不爱名,也不贪利,图什么呢?” “心安啊!”樊伉扭过脸,看着无名英俊的脸孔,心想或许他还可以再贪心一些,待将来长大了,找个两情相悦的人谈场无伤大雅的恋爱。 “这倒是个很好的理由。”无名居然颇为赞同,“人活在世上,想要求个心安太难了。” 樊伉翻了个身,仰着脖子望着无名,仰了一会觉得脖子有点酸,就把无名的胳膊拉下来,枕在脖子底下,发现这样舒服多了。 “无名兄呢?” “我啊,四处游荡呗,若是没有遇见郎君,兴许我早已离开,说不定还会往北,去匈奴的地盘看一看。”无名曲起另一条胳膊,枕在脑后,道,“郎君能梦见神仙住的地方,难道就不想去寻找神仙之地么?” 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就是从那个世界过来的。 想要回去,除非他能像老妖怪一样活个两千多岁,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郎君不想当神仙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当然想了。”樊伉说,“可是若是真的能长生不老,千百年过去,当初的亲人朋友全都不在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高兴的事无人分享,悲伤的事无人分担,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这样的长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早就已经厌倦了。 如果说穿到穷得掉渣的大汉朝,还有什么值得让他欣慰的事情的话,那就是给了他一对真心关心爱护他的亲人。 这是拿什么都换不来的财富。 “你说的对!”无名抬手,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说:“以后郎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都会帮你的。” “我啊——”樊伉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皮渐沉,“我就想种种地,赚赚钱,当个闲云野鹤的陶朱公啊。” 无名:“……” 还真是非常朴实的志向。 这天晚上樊伉很少见地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一觉睡死之后,躺在出租屋里无人发现,最后尸体都臭了,邻居报了警,房东带着警察来检查才发现他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 他看着警察将他装入裹尸袋,运回太平间。 因为无人认领尸体,最后被送往火化场火化,骨灰都没人领,最后被人当垃圾扫了出去。 二十八年的人生,最后化作那一抔尘土,消散在人世间,了无痕迹。 因为梦境太过悲伤,醒过来的时候,樊伉发现自己的脸上还是湿漉漉的,用手一抹,全是水。 他目光朝上,看到无名乌黑深幽的眼睛正瞅着他,心想无名最好不要问他为什么脸上会有水,要不然他肯定会翻脸。 许是他眼里怨气太甚,无名居然看懂了他的心思,果然没有多问,默默地给他打来温水,等侯他洗漱完毕,一同用早食。 托樊伉的福,樊家的伙食大有改善,如今在满栎阳城都是出了出的好。 一顿早食也是包子馒头糜子粥豆浆应有尽有。 可惜还没有出现菜籽油,要不然油条煎饼花样更多。 吃过早食没多久,就有人来报,栎阳内史到访。
第34章 萌芽 新任的栎阳内史是来给樊伉送契约文书的。 陛下迁都在即,整个栎阳城的公卿都在为了迁往长安城而忙碌着,栎阳内史第一时间急匆匆地将城外赏赐给樊伉的地契处理好,送了过来。 文书是用非常优美且难懂的小篆写的,樊伉看不懂,递给无名。 无名扫了他一眼,这才告诉他,栎阳内史将城外煤山往外方圆百亩的面积都划给了他。 相比起刘邦的敕令,这明显是放了水的。 “契书既已交付郎君,某就告辞了。”新上任的栎阳内史对着樊伉笑眯眯地起身告辞,态度非常之好。 能不好么? 他一个栎阳小吏,能当上栎阳内史,还是托了小郎君的福。 若不是小郎君横空出世,和太子解了年前雪灾流民一围,罗珠不会高升治粟内史,当然他也就不能升任栎阳内史。 收了契约,樊伉有点小激动。 从今往后,他也是小有资产的人了。 这要是放在现代,城郊有百亩的土地,妥妥的人生赢家,要是运气更好一点,遇上城改或拆迁,基本一辈子可以混吃等死。 可惜这是地广人稀到处都是荒地的大汉朝! 激动过后的樊伉,又开始忧心起来。 赏给他这么多地,就意味着从今年起,他要开始交税了。 在汉朝贵族也是要交税的,有地有丁就得缴税,吕后的外甥也不能例外。 给他这么多地,他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发财了,而是要交好多好多的税钱啊。 好在现在他还有爹娘可以靠。 他现在还是个未成年,啃老也不会有人笑话他。 樊伉很不要脸地想着。 不管怎么说,能靠着自己的努力从一个无产阶级陡然变成一个有产阶级,撇开赋税不谈,内心还是挺骄傲挺满足的。 有了产业,自然要去巡查一番,早点计划好或是开垦成田地,或是建作坊,早一日开始经营,也好早一日有收益。 樊伉带着仆役出了安春坊没多久,就遇上了带着内侍驾着牛车赶来的刘盈。 “表兄今日这般早?”樊伉挺讶异的。 刘盈这太子其实当得也挺滋润,每天都能出宫在外闲晃,不怕被人行刺么? 刘盈支吾了几句,可能是不习惯说谎,最后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了。 “阿母让我跟着你多学点神仙手段。”一边说一边拿眼神瞅樊伉,生怕他不高兴。 “……”果然撒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这个谎。 樊伉脸扭曲了一下,简直要泪流满面:“表兄高兴就好。” 说着他瞅了瞅刘盈身后的内侍,又道:“不过以后表兄出宫还是多带点卫士,安全为上。” 刘盈爽快地点头:“知道了。” 话不多说,几人碰了头,直奔城外。 刘邦赏给樊伉的庄子就是去岁冬天的时候用来安置流民的那一片。 大约是嫌弃那块地曾经安置过贱民,虽然没有爆发过瘟疫,但在那些贵族豪强眼里,总归带着点不祥与不洁的意味。 反正也没人要,最后就被刘邦当成彩头赏给樊伉堵他的嘴了。 樊伉倒是不不介意。 但凡在土地资源全部国有的现代大天|朝生活过的人,若是有机会拥有属于自己名下的土地就很心满意足了,根本不会计较土地的来源——墓地和乱葬岗除外。 即使是樊伉这样接受过几十年唯物主义熏陶的无神论者,也难免对这种地方有点发怵。 乍然从一个年收入连个厕所都买不起的无产阶级一跃成为拥有好几十亩地皮的有产阶级,樊伉的心情是激动的。 再次来到以前的棚户区,虽然还是一样的破旧,但心情不一样,看在眼里的景致也就有了很大的区别。 开春以后,很多流民都返乡重建家园,留在这里的只有那些无处可处的奴隶或者无父无母的孤儿,还在一趟趟地从山里往外背煤石谋生计。 其中不少人就是当初樊伉和刘盈投喂过的孤儿。 见到樊伉和刘盈,那些半大的孩子还会停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再继续去背煤石。 “伉儿,他们还认识我。”刘盈兴奋得小脸通红,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樊伉看得好笑。 小屁孩估计是被刘邦冷暴力否认太久,只要外人一点点的肯定就激动得不行。 “表兄救过他们的命,他们自然记得表兄的恩德。” “是吗?可是我都没有做什么哎。”刘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做得实在太少。 “可是在他们心目中,表兄当初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一碗稀得能映见人影的粥,而是对生的希望啊!” “是吗?当真如伉儿所说?”头一次这般被人肯定,刘盈高兴死了。 樊伉扭头,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看着如今尚一脸稚气的太子刘盈,心中一片柔软。 这样纯善又温柔的孩子,实在难以想象居然会是一国太子。 但也就是这样心软又有些滥好心的刘盈,才会让他能够这样无芥蒂地来往,甚至生出一种要是刘盈能早点做皇帝就好了的感觉。 当然,这种念头一闪而逝,不曾细思。 若细思,便有些大逆不道了。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却依然在挣扎求生的贫寒少年,再看看身侧满脸放光的刘盈,樊伉心中一动,隐隐有个想法成形。 刘盈一生的悲剧,固然跟他本性太过善良软弱有关,可让他软弱性格,以至于日后宫中如此那般举步维艰的缘由是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手中没有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力量吗? 他相信若是日后刘盈手中哪怕只有一支完完全全只属于他,能够让他全然信赖的力量,最后也不至于落得忧愤至死的结局。 没有力量?为什么不现在培养呢? 汉武帝都能在窦太后和大长公主刘嫖的重重压迫之下,培养出威名赫赫的羽林骑,刘盈为什么就不可以培养出一支属于自己的警卫军? 樊伉只觉长久以来困扰他的难题顿时有种迎刃而解的感觉。 反正还有二十年好活,他完全来得及学光源氏来玩个养成嘛! 虽然人家的养成是养老婆,他是养皇帝。 想通了的樊伉顿时一扫愁容,领着刘盈兴致勃勃地四处察看,争取早日将自己的第一个庄子规划好赚钱。 当初的宿舍区如今已发展成了一个小型的集市,不少城中的商人在此驻扎,等着收购流民们从山中背出的煤石。 汉初开放山林河泽,允许黔首民夫上山打猎下水摸鱼,自然也允许人们进山背煤,这一点倒是比起后来动不动就封山禁河的皇帝好多了。 当然也跟这个年代实在太穷有关系再盘剥下去,人们没饭吃铁定要造反。 难怪刘邦穷的。 民间连钱都能铸造,除了赋税,国家就没有别的进项,连个赚钱的产业都没有。 汉初一共就一千多万人口,其中还要除掉不交税的流民和逃奴,想方设法逃税避税的豪门大阀,和各种免税的国中之国的异性诸侯王,摊到刘邦头上的人头就更少了。 人少,税就少。 要打仗要养兵要负责整个王朝的顺利运转,光想樊伉都能知道刘邦的口袋有多干净。 都怪不容易的。 樊伉感慨万千。 许是集市规模太小,不成气侯,栎阳内史的目光还未曾有空暇投注在这小片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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