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走神,冷不丁被人轻轻一撞,随着一声女郎的轻笑,廿一发现怀里多了一把百合。 路人看见,哈哈笑道:“小哥好福气啊!你是外来的吧?这是我们本地习俗,姑娘如果看中了年轻子弟,便会留花为礼。若你也有意,便可上前交谈,你瞧——那姑娘可不就在那等着你么?”廿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是一绿裳少女,头戴帷幕。边上有一老妪,估计是乳母嬷嬷之流。 路人笑道:“看来还是个大家闺秀啊!兄弟,快去!要是聊的好,直接把庚帖递了那姑娘家里人,没准就是一桩好事。” 那姑娘见廿一望来,掩唇而笑。 廿一捏着百合的花茎,忽然脑海中划过一个画面。 那似乎也是一场热闹的节日。 * 他和今日一般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唯一的区别是,当时身边还跟了个金冠束发的少年。 少年问:“老师,今日为何早下学?” 他道:“有事。” 少年问:“何事?” 他那天原本心情便不好,但想到裙带姻亲也是政治博弈中重要的一环,便在路旁人少处停下,耐下性子回答道:“吏部侍郎邀我。” 少年神色忽然冷了下来,而后化作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今日乞巧,那五十岁的老头邀你做甚?难道是要亲手给您绣个香包?” 少年言语锐利刻薄,听的他不禁皱眉:“慎言。” 那少年却不以为怵,反而带着那诡异的笑容,将话说了下去:“我知道了,是那老头家中有待嫁女吧。他胆子倒是大,心也很大。” “我不会娶她。”他无奈地说道。 少年忽然抬眸看向他,黑不见底的眸光忽然亮了起来。与此同时,不远处正好怦然展开一朵烟花,人们欢呼着,正好盖住了少年正要出口的一句话。 但他当时并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继续解释道:“我不会娶她,我这样的人,自身难保,何必祸害一个好姑娘?你说的对,郑侍郎心太大了,也不想想为何满朝文武无人敢给我说亲。我若有后,爵位兵权便有了继承人,多少人恐怕再也睡不安稳了……” 少年眼里的光无声无息地熄灭下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却没有看那少年,只是自嘲地笑道:“陛下不会让我成婚,留下子嗣的。” 他没有说的是,陛下恐怕也不会想让我活多久。 少年问:“既然这样,您还是要去?” 他笑了下:“去应付一下啊。郑侍郎糊涂,我也借势装装糊涂,安陛下的心,左右都是成不了的——” 他正想继续说些什么,顺便教这即将入主东宫的少年些东西,忽然觉得指尖触到一个柔软细腻的东西,竟是花瓣。 他们正好刚路过一个花摊,少年买了支白玫瑰,转手便递给了他。 他愕然问少年:“花?给我这个做什么?” 少年面不改色:“此地有赠花意中人的习俗,老师可将花别在腰间,侍郎女便心知肚明,不会纠缠,也避免痴心错付,不是正合你意?”少年说话时一本正经,理由冠冕堂皇,他不由笑道:“那小姐怎么就会对我有意?你未免太看得起我,我如今表面风光,其实自身难保…… ” 他说着话,却也觉得这的确算个以防万一的办法。于是顺着少年的意思捻起那支白玫瑰,将带刺的花茎缠于腰带。 但玫瑰花茎韧性不够,他姿势又不顺手,弄了几次都没别上去。 “老师,我来帮您吧。”少年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腰上,声音谦恭谨慎。 他便松了手,眺望远处集市,由得少年拢住他的腰,帮他调整腰带,最后别上那朵白玫瑰。 当时,他只觉少年的动作细致地过了头,带来点异常的酥麻,只是好在时间不长,忍忍也就过去了,不必特意提及。 但现在,当这段回忆重新浮现时,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那是一个眼神。 少年在别花时,眉眼低垂,却掩不住深渊般瞳孔中的光,像是一把要烧尽一切,又容纳一切的火。 ——白玫瑰传自平阴之地,有花语“焚尽一切的的占有”。 *** 廿一从进入集市后便一直沉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赵浔冷眼旁观,也不多言,带他去了一个糕点铺子。 廿一这才像回过神来,眼神微亮,看起来十分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些点心看。 赵浔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他不会是都没吃过这些民间点心吧。 廿一的确没吃过。 他想起自己少年时似乎一直锦衣玉食,即使去集市都有许多仆从簇拥,自然管束规矩也多,行止饮食皆有讲究。 而后来,宅子里的人全死了,他也更不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因为所有来路不明的食物可能都藏着剧毒。 此时,他心满意足地将点心都看了一遍,最终选了个绿豆糕。老板笑眯眯地包好递过来,廿一接了……然后和老板大眼瞪小眼。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有钱。 赵浔:“…… ” 他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块碎银。 老板立刻喜笑颜开,却没理他,而是对廿一喊了句:“谢少爷赏。” 廿一:“……” 赵浔:“…………” 他们打算上山,走回头路还不如穿出集市更快,于是两人沉默地继续往前走,视线无意相汇,脑海中都飘过一样的疑惑。 明明赵浔才是皇帝,但为什么他此刻有点像少爷的贴身管家。 又走了一会,他们离月老庙渐近,人流也越来越多,也渐渐和廿一记忆里那段场景越发相似。 他揉着太阳穴,看着街道两旁,喃喃低语:“……这里是不是以前有个卖花铺子?” 回忆里的少年似乎就是在这个位置的摊子买了支白玫瑰。但此刻此处空荡荡的,附近也没有花摊。 他其实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是问赵浔,赵浔却蓦然停下脚步,目光如炬般灼灼注视着他:“你说什么?” ---- 这章差一点就叫“少爷的贴身管家了”()
第15章 以血灌鼎 廿一微微一顿,转而笑道:“没事,我看那些姑娘们手里都有花,好奇哪来的罢了。” 赵浔神情莫测,过了一会才道:“去年有人推搡踩踏,此处便不可摆摊了。怎么?你是想买一支,送给刚才那姑娘定情吗?”他这话是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再看对方果然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因为……这句话,实在太像拈酸吃醋了。 此话落后,两人都异常沉默。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路过月老庙上了山。 上山之后,俗世喧闹立刻被远远抛之身后,夜风清冷,带着露水的寒意,提神洗脑。 而刚才两人之间的那点微妙的、谁都说不清的奇异氛围也随之烟消云散。 赵浔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而与他神色相反的是,他藏在袖中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他太兴奋了,因为想到如果祭祀成功,便可能即将再见到谢燃。 同时袭来的还有剧烈的头痛和浸湿里衣的冷汗。他知道,过度情绪激动对于他目前的身体情况没有好处,只会让他疯的更快。 但他不在乎。 毕竟,只有疯子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山路并不算崎岖,虽在夜间,但两人提灯照明,不到半个时辰,便顺利登顶。 这时,廿一终于看到了那血祭阵法。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直径数十尺,形态极其规则,不似人力可为。边缘赤红,不知是血还是红色燃料。 他举步向前几步,便看到一个巨大的青铜高鼎。 鼎有三脚,高达十数丈,四周刻有繁复花纹。夜色漆黑,隐约还可见光辉流转,果真不似凡物。 但这些都尚且不足以令人惊讶。 廿一沿着青铜巨鼎走了一圈,举目仰望,看到了震慑人心的一幕。 鼎有四耳,每一处鼎耳连着一条锁链。那锁链由纯金打造,小儿手臂粗细,自鼎部为始,悬空而出——竟一眼望不到头,仿佛直连至绵延至百里外的山脉! 他心中一惊,细思起山脉布局。却听边上人悠悠道:“泰山、华山、衡山、恒山。” 廿一豁然抬首,目光如电! 赵浔却恍如未觉,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在欣赏这超越人力、逆转天地的一幕。 “听闻此山有灵,可通天地,可藏龙脉,自古亦有帝王封禅之说。不过,朕比他们想要的再多一些。”赵浔低低笑道,声音嘶哑得几乎带出一丝神经质来。 他说:“我要借这四方龙运,抽尽这四山之灵,成就逆天之事。” 他这话落下,廿一骤然心跳如鼓,有了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赵浔笑道:“复活,谢燃。” 他只说了四个字,却字字咬的很重,重若千钧。 廿一先前只以为他要招魂,没想到此人癫狂至此。 他神色骤变,也不假作那卑微姿态,冷道:“死人复活,无稽之谈。你疯了。” 赵浔却说:“我很清醒——只要三样东西,他就可以回魂还阳。” 他负手而立,环顾群山,山顶狂风鼓起袍袖,衣袂狂舞。 说来讽刺,这时此人倒是有了九五之尊,睥睨山河的气魄。 “先以密法,束其魂魄,使之不得往生……”赵浔侃侃而谈:“再是,帝王气运,以鼎炼之——” 那大鼎就在他的身后,云雾缭绕,气势恢宏。 “最后,以死者遗骸,使之复生,血肉重铸!”他扬声笑道:“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第二件事——形貌相似者,以血灌鼎。” 年轻的帝王话音落下,忽然天色豁然一亮,那竟是道闪电。闪电如同一条雄浑的银龙从漆黑天幕落下,直捣此山之顶,直冲负手而立的赵浔! 赵浔却是不避不让,反而肆意大笑。细微的电流萦绕在他周身,束发金冠竟凭空碎裂,长发尽散。 而那闪电眼看正要劈下,忽然似乎受到什么阻碍,但见银光一闪,那雷电竟穿鼎而过,然后沿着那四条锁链破空而去,竟像已化作四条银龙! 赵浔张开双臂,幽幽笑道:“看来朕的确是真龙天子啊。” 廿一倏然抬头,近乎逼视:“这阵是以什么为源的?” 赵浔轻轻“啊”了一声,笑道:“这样还猜不到吗?要逆天而行,当然得拿出对应的排场。还有什么比国运更合适呢?” 国运,分为两种,要么是帝王之命,要么便是天下黎民之运。 “你要让黎民百姓为你这……”廿一气极反笑,抬手指向四方:“为你这……荒唐、可笑的愿望买单?国运若失,山河变色!灾荒、干旱、洪流、战乱——你知道会死多少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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