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安没有办法,他只有抱着姑且试一试的心态,让衙役挨家挨户的招自愿者。 所谓自愿者,不仅要承担被染病的风险,辛苦工作以后还没有报酬,陆久安原想着能超过十个人就很好了,没想到应平的百姓再一次给他带来了惊喜。 200多个自愿者高低不一站到县衙府上听候差遣,他们中的人有些是因为家人被带到了隔离点,有些人全凭着一腔热血,还有些人是受了应平县衙恩惠的流民,舍生忘死只为了尽力所能及的事来回报。 “人无精神则不立,国无精神则不强。我相信,应平因为有你们这群人,这场同疫病的殊死较量中必将取得胜利!”陆久安让衙役给每一个志愿者派发赶制出来的简易防护服、口罩及消毒喷壶。 喷壶自然是由谢怀凉按照陆久安提出来的思路设计出来的。壶是收购的葫芦和竹子组合制成,因为材质和现代使用的塑料瓶没办法相比,酒的挥发性会导致使用浪费,消毒的液体就换成了醋。 这批志愿者很快就投入工作中,有了他们的加入,从疫情刚出现就奔赴前线工作的衙役得以轮岗休息,很是松了一口气。 按接触程度划分隔离治疗果然起到了显著的效果,传染链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不过确诊病患的用药却没有进展,患者的病情起起伏伏,陆久安为此连续不断写了3分状奏加急上报朝廷,当朝天子如果有心,一定会下旨意派大夫紧随巡抚史之后到达。 有一天下午,陆久安像往日一样前往治疗点视察疫病情况,治疗点抬出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陆久安看到门口立着一副拐杖颇为眼熟,心里涌出不详的预感,忍不住拦下志愿者。 他指着那副拐杖问道:“可是这位死者生前使用过的?” 志愿者工作了这么多天,已经适应了每天有人悄无声息离开的事情,他回忆了一小会儿,老实回答:“这人年轻时腿受过伤,走路一瘸一拐的,那副拐杖确实是他的。” 陆久安手抖到无法自控,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把死者的白布掀起来,看到一张形容枯槁白发苍苍的脸,是他!当日那位笑容和蔼的老者。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陆久安心中震痛,只觉得呼吸困难站不住脚。 “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等都是捡来的一条命,大不了把这条命还给你,我毫无怨言。” 不久前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说话的人却已经溘然长逝。 这位全力支持他的老人,挨过了饥荒,忍过了长途跋涉,最终没有熬过这场灾难。 “大人,你没事吧?”志愿者见陆久安瞳孔骤缩,脸色苍白,关心地问道。 陆久安两次张了张嘴,都说不出话来,他极缓慢地摆了摆手,扶着墙壁慢慢蹲下来。 “大人,大人!” 陆久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他耳边回荡着不同的声音,睁着双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眼前放大的脸是陆起。 陆起将陆久安一把背到背上,往石大夫所在之处赶去,一边急行一边焦急地大喊:“石大夫,快来呀,大人......大人突然癔症了。” “哎哟。”石大夫回头一看,“大人这是怎么了,你慢点慢点。” 几个童子帮忙把陆久安从陆起背上卸下来,石大夫扒开陆久安的瞳孔看了看,又搭上手诊了诊脉,最后用拇指在人中穴狠狠掐下去。 陆久安幽幽转醒,转着脑袋看了一圈,陆起仿佛劫后余生,红着眼眶轻抚陆久安胸口。 “连日积劳,忧思过重。陆大人,你也要好生休息,不要太过担忧啊。” 陆久安失魂落魄:“我失言了,石大夫,我向他们承诺过,不会放弃他们。但是一个个人在我面前死去时,我却无能为力。” 石大夫叹了一口气:“生死有命,照你这样说,老夫才是万死难辞其咎,作为大夫,眼睁睁地看着病人被病痛折磨而死,我专研了那么久,依然对这个疫病束手无策。” 陆久安转了转眼珠子:“石大夫尽力了。” 石大夫问:“听说陆大人已经将疫情奏请朝廷,天子会派太医来应平吗?” 陆久安木然地摇头:“远水救不了近火,来不及的,这些病人等不起。” 石大夫紧抿着嘴角迟疑不决,突然闭了闭眼,呼出一口长气:“算了算了,老夫知道眼下或许有一人能拯救这困境。” 陆久安眼睛里慢慢燃起亮光:“石大夫请说,不管是谁,我倾尽所有将他请来。” 石大夫道:“陆大人可记得你曾经提到过的秦技之。” 陆久安的脑袋此刻犹如一团糊浆,他思绪良久,脸上一片空白,石大夫提醒道:“你曾说与我听的噎食的急救之法,你说创立那法子的是一位叫秦技之的后生。” “是他?他有法子?”秦技之这么年轻,经验丰富的石大夫都黔驴技穷了,莫非此人是什么潜心修行的出世天才? 石大夫摇了摇头:“非也,秦技之有没有法子我不确定,如果他父亲尚在人世的话,一定可以研制出治病方子的。” 陆久安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看到秦技之的时候他是一个为生活所迫无以为继的流民,如果家中真有一位本领了得的父亲,为何抛下一身精湛医术让儿子到工事做这等粗活。 他问道:“为何如此肯定他父亲能行?” 石大夫摸着胡须回忆起往事:“秦家世代杏林,曾经在江州颇有名气,到了秦技之曾祖父那一代,得贵人提拔,举家搬至晋南,听说入宫进了太医院。二十多年前,秦家带着尚在襁褓的麟子回乡祭祖,在江州义诊的时候老夫有幸攀谈一二,那婴孩名讳就是技之,父亲秦昭年纪轻轻官至太医院副使,可见医道高明。” 陆久安喃喃道:“太医院的?那不就是御医吗?” 石大夫叹气:“只是不知道此秦技之是否是彼秦技之了,如果是,就算只从习了他父亲医术一二,应该也难不倒他。秦昭本人在此地的话,更是十拿九稳。” 陆久安目光坚定:“是与不是,看了看登记名册就知道了,谢石大夫为我指明道路,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争取抓到手中。”
第046章 陆久安不作耽搁, 几人合力在茫茫字海中寻找那两个名字,这期间陆久安仿佛等待裁决书的罪人,直到陆起兴奋地自椅子上一跃而起, 大声欢呼:“找到了, 秦昭,秦勤, 秦技之, 三个秦姓挨在一块儿的。” 陆久安这才感觉沉重的枷锁被卸下来, 如释重负。 陆久安额头上全是冷汗:“找到就好, 在世就好。” 登记名册记录的基本信息非常齐全,临时分配的住所也一目了然,赵老三自请带路,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几人暂住的茅草屋。 陆久安环顾简陋的居所,不明白术精岐黄的秦家为何沦落至此。 陆久安正待扣响门扉, 突然见村口步履蹒跚行着两道身影。 他似有所感, 放下敲门的手静静等待, 果然见两道身影愈来愈近, 最后停到他们面前。 这两人看着皆是年过半百的老者,其中一个老汉佝偻着背脊,露出龙钟老态。 另一个老汉从面容来看,年纪显得稍小。不知何故却白发垂项, 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行走携杖,似乎看不见。 驼背的老汉虽然身形枯瘦,一双招子却炯炯有神, 闪动着睿智的光芒。 他搀扶着旁边的同伴询问:“不知几位贵人前来蓬屋所谓何事?” 陆起道:“请问是秦家吗?我与我家公子前来寻人。” 白发老者听了,脑袋往陆久安等人方向偏了偏, 笑呵呵道:“自从回了江州,多久没听到过这句话了,老夫秦勤。” 陆久安朝着他长鞠一躬:“秦公。” 又转向驼背老者:“这位尊称?” 白发老者似乎猜到他们来此地的目的:“他是我们秦家的老管事了,小公子,请回吧。你找错人啦。” 说完也不等陆久安回答,径直推门而入。 陆久安大急,不曾想来此一趟连门都没进就要无功而返。 陆久安如何甘心?趁着门缝尚留一寸,也顾不得礼仪了,卡着手蛮横地挤了进去。 “秦公请留步。” 屋子里闻声走出两位松形鹤骨的年轻人,其中一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秦技之,他看向陆久安,微微皱起清癯的眉头:“陆县令。” 当日与秦小公子因为一场乌龙而相识,不曾想今日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秦勤闻言,又是一笑:“原来贵人是应平县令。” 他扶着老管事的手拾级而上,屋子里传来压在喉咙深处的咳嗽声:“技之,外面来了客人吗?” 陆久安浑身一震,茅草屋内黑黢黢的看不清人影,这道声音是秦昭的吗? 秦勤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来到床沿边:“老大哥,应平县令找你治病来了。” 是秦昭,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陆久安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激动,只感觉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他对着屋内长拜不起:“应平遭遇厄难,恳请秦公出手相助。” “陆县令请回吧。” 陆久安得了一个如出一辙的答复,并没有灰心丧气:“秦公想来应该知道应平出什么事了吧,你们如今身陷此地,疫病一日不除,这场燎原大火迟早会吞噬整个应平,最终你们也没法独善其身。” 秦技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屋内猛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那笑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歇。 “独善其身,不是独善其身啊陆县令,老朽已是泥菩萨过活自身难保了。陆大人,我帮不了你。” 陆久安充耳不闻,垂首立在院中,秦昭不答应,他就一直守在此处,直到他答应为止。 秦昭一直不曾露面,屋内也再没有传来任何响动,双方就这么隔着一堵墙互相僵持着,过了两个时辰,秦技之看到陆久安几人还站在院子里没走,忍不住道:“陆县令你宽厚爱人,以善政闻,技之佩服,不过家父说的没错,我们帮不了你,你执意在此不过是白费时间罢了。” 陆久安固执道:“种子不破土,不知春夏秋冬;江河不东流,不知山川四海,未曾试过,如何知道,你们帮不了我。” 秦昭叹了口气,似乎妥协于陆久安的执着:“技之,将陆大人请进来吧。” 沐蔺寸步不离陆久安,秦技之伸出手挡住他:“家父只邀请了陆县令一人,闲人勿进。” 沐蔺伸手圈住陆久安的腰:“在下不是外人,在下是内人,我对陆大人生死不弃。” 什么时候了,沐蔺怎么还拎不清场合时间,陆久安拍下他的手,恶狠狠地警告了沐蔺一眼,随着秦技之进门。 “不识好歹。”沐蔺咕哝。 房间里光线黑暗,陆久安走进去以后,虚着眼睛适应了两秒,视野才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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