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韩致实话实说。 “那你今天要好生体验一番。” 陆久安当先走在前面,韩致看着他衣服袖子上都是白色的粉末:“君子远庖厨。” 陆久安摇了摇手指头:“哪来那么多规矩,这叫......叫与民同乐。” 陆久安却没有去灶房的方向,径直顺着走廊一路到了开阔的后院。 此时后院站满了分工协作制作月饼的人,这些丫鬟仆人里有的负责鞣制面粉,有的负责锤炼月饼馅,剩余的则是请来的临时帮工,专门负责包馅成型,最后再由小厮端去灶房烘烤。 这样流水线赶制食品的场面让乍一看到的人不禁叹一句壮观。 在后院最右侧则摆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小摊子,高低不一的萝卜头正卖力地制作手中的月饼,陆起看到陆久安两人,唤了一声:“公子快来。” 自从陆久安上任做了县令后,除去在外面不方便透露身份,陆起很少叫他公子,大多数时候都是称呼大人,此时突然听到,心里面还有一种特别怀念的感觉。 阿多和杨苗苗就站在杨耕青旁边,听了陆起的话,双双抬起头来,举着手中的月饼给走近的陆久安瞧。 这两个小朋友做出来的月饼参差不一,形状好歹是搓成了圆柱体,外面用模具压了花,就是包的馅儿露了一半在外面,陆久安忍俊不禁,又不好打击他们的信心,只说道:“做得很棒,大家记住自己做的是什么样的,吃的时候别吃错了。” 沐蔺穿着一身锦衣华服,他不耐烦自己动手,只站在一旁瞧着热闹,看见韩二,流里流气地吹了个口哨:“哟,韩二也来了,陆小县令好大的面子。” 韩致冷冷瞅他一眼:“这么多人面前,收起你那番作态。” 陆久安习惯了沐蔺的冷嘲热讽,这个侯爷世子不过是喜欢过过嘴瘾,这么久相处下来,为人还是不错的。 陆久安走过去邀请他,还没碰到人,沐蔺双腿一并作势往后退去:“别挨我,手上都是面粉。” 陆久安嘴角一抽,也不知是何人第一次见面邋里邋遢出现在县衙府外,差点被守门的当成叫花子给赶走了。 韩致道:“久安,不用理会他。” 陆久安拍了拍手,朝两个小孩使了使眼色:“沐哥哥不一起参加,多不快乐,你们去邀请一下吧。” 杨苗苗在家的时候曾经看到过沐蔺,沐蔺还给过他糖果,所以不怕他,而阿多就是压根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两人非常听话,一个去抓衣袖,一个在背后推力,沐蔺哇哇乱叫,被两个小孩儿“暴力”给带到了月饼制作大工中。 韩致动作迅速,不一会儿就做出了完美无缺的一个月饼出来,沐蔺和陆久安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能说中规中矩,能吃就行。 陆久安感叹:“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韩大哥你除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之外,怎么连糕点都会做啊。” 韩致否认:“我不会十八般武艺。” “差不多吧,不知道哪家的姑娘修了这么好的福气被你娶进将军府里。” 韩致:“我不曾娶妻。” 陆久安狐疑地看过去,见他神情严肃,遂了然地点点头:“韩大哥戍守边疆,镇守国门,连自己终身大事都不顾,久安深感佩服。” 韩致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句话:“我未来也不会娶任何一个姑娘进门。”
第038章 沐蔺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韩大将军终生不娶? 陆久安呆立原地,克制地把满心震惊吞入腹中,只想当作没听见。这么重要的信息, 这韩大将军就这么直接宣之于口了? 场面一时有些凝固, 只有一旁丫头婆子热火朝天赶制月饼的捶打按压声。 而韩致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若无其事地把面粉擦在陆久安的脸上:“还给你。” ...... 申时初刻, 所有的月饼烘烤而出, 一个个胖娃娃一般被摆在竹编的晾晒筐中。 “赵老三。” 赵老三应声而出:“到。” 陆久安吩咐:“你们按照流民的登记册, 把月饼按人头给分发下去, 一人一个。” 沐蔺说:“陆县令大张旗鼓搞了这么多月饼,原来是给那些居无定所的百姓准备的喔。” 书吏赞道:“县令大人真会体恤人啊。” 陆久安温和一笑:“中秋嘛,团圆的日子,那些逃难而来的人虽然现在没有家,至少应当同应平的百姓一般, 感受一下佳节的气氛。这样好歹能给他们一丝慰藉, 免得失了希望。” 九月的应平白天长, 夜晚短, 酉时一过,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银盘一样的圆月已经迫不及待爬了上来。县衙府备好了简单的菜肴,一桌一桌呈放上去, 虽然菜品简单, 该有的肉和酒还是照样不缺的。 陆久安邀请沐蔺坐到上席,沐蔺一个健步躲了开去,他抖了抖宽大的衣袖, 瘪瘪嘴:“谁愿意坐谁去。” 沐蔺不愿意过去,韩致的身份又没暴露, 这上方位当仁不让就是陆久安的了。 陆久安左右两侧分坐着郭文和韩致,其次是陆起和沐蔺,最后才是各房书吏管事。 本来衙役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晚宴,不过陆久安为了让节日气氛浓厚一些,便按照一致的规格为他们布了几大桌,圆桌顺着后院一字排开,将空间排得满满当当。 陆久安为自己掺上酒,韩致自一旁握住他的手腕,蹙起眉头不赞同:“久安......” 陆久安小声同他耳语:“今天中秋佳节,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只喝一两杯,不碍事。” 陆久安说话时的热气喷在他脸颊旁边,韩致听了便松开手。 陆久安端起酒杯:“这一杯敬信任,望你们给予我一定的信心,假以时日,我将还你们一个美好的应平。” 他仰头一口喝了,底下的衙役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陆县令好酒量。” 一杯下肚,陆久安面不改色再掺了一杯酒:“这一杯敬勤勉,未来还很长,少不得我们共同努力兢兢业业地踏出一片自己的道路。” 一饮而尽后他又为自己满上:“最后一杯,当然是中秋快乐。望来年我们一起同聚时,能吃着满桌好酒好菜,燃上花灯,共赏明月。” 这一次,下面的人一个个都站起来,同县令一同举杯高呼:“中秋快乐。” 陆久安喝完这三杯,拿起筷子准备吃菜,旁边突然有个气音道:“不是说只喝一两杯吗?” 陆久安说:“是我讲错了,自古饮酒哪有两杯的说法,不提三杯,我怕下面的人不会轻易放我走呐。” “他们不敢。” 韩致话音刚落,沐蔺嘴角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陆大人不仅心系天下苍生,才智过人,连饮酒也不落人于后,今日必须要敬你一杯。” 韩致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一片阴沉难看,却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呵斥他,沐蔺得意洋洋地给陆久安掺上一杯酒,陆久安看着他言笑晏晏的脸,一个头两个大。 沐小侯爷敬的酒,岂能不给面子地拒绝掉,陆久安端起酒杯欲喝,杯子刚刚沾着嘴,韩致以迅捷之速自他口中夺了下来:“陆大人酒量不好,我代为喝掉。” 有了沐蔺作开头,其他人纷纷效仿,连衙役都端着杯子上前来,嘴里说着好听恭贺的话,这些敬给陆久安的酒,一杯不落全部被韩致给倒入口中。 衙役以此为乐,敬完了陆久安,这会儿又以敬教官的名义排着队给韩致添满。 陆久安看着韩致一杯一杯的下肚,菜也没吃上两口,忍不住说:“好了好了,饮酒伤身,别灌你们韩教官了,这时候胆儿那么肥,明天受训的时候有你们好看的。” 衙役嘻嘻哈哈不为所动,韩致砰一声将酒杯磕在桌上,给县令的酒他可以照单全收,泰然自若全部喝掉,给自己的酒他却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拒绝了。 陆久安吐出一口气,深怕韩致不知节制一整晚都喝酒去了,他从面前的菜盘子里夹了几著筷子的菜到韩致饭碗里:“快吃快吃,空腹喝那么多酒,小心伤了胃。” 衙役被撵了回去,这场闹哄哄的敬酒才算结束。 阿多和杨苗苗得以与陆久安同桌,两个小家伙没心没肺,敬酒的人来了又走,他们却丝毫不受影响,毫无形象可言地双手启用,不停地拿桌上各色糕点吃。 “呀。”杨苗苗突然怪叫一声,小脸蛋皱成一团。 陆久安关怀地看向他:“怎么啦?” 杨苗苗表情仿佛要哭出来,他伸出油腻腻的手从嘴巴里掏出一物,扁扁嘴巴,最终忍住了。 陆久安定睛一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小小的一颗,还粘着血迹,顿时反应过来,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哎哟,你这娃,怎么还在换牙齿啊,来我看看。” 陆久安掰开他嘴巴,见他上面一排牙齿果然缺了一个,杨苗苗苦闷地用舌头顶了顶空缺的地方:“我吃月饼的时候,把牙齿粘下来了,本来可以不掉的。” 老好人户部书吏的孙子刚满一周岁,他此时正有一颗拳拳护犊的爱怜心,闻言乐呵呵地安慰:“粘下来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看树上的果实,熟了自然就掉下来了。” “莫伯伯说得对,别用舌头去顶,到时候新长出来的牙齿会歪的。”陆久安牵着他的手带到院墙角落:“秋天种下一颗牙,春天就会收获一整排整齐的牙齿了。” 杨苗苗不明所以,拽着手里的牙齿,一脸懵懂的用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他。 陆久安指着月季藤:“苗苗,如果你下面的牙齿掉了,就扔到房顶上,到时候就会往上长出来,如果你上面一排的牙齿掉了,就埋在土里面,到时候就会往下长出来。你现在埋下去,很快就会长出来了。” 杨苗苗听了,认认真真在地方刨了个坑,将牙齿丢进坑里埋了,最后还模样虔诚地拜祭了3个礼,嘴里小声念叨:“希望快点发芽长出来。” 县衙府一片欢声笑语,陆久安没有特意管束他们,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满院的酒香混着祝福声恭维声一路飘到县城五公里外的一处茅屋内。月亮温柔如水,从破败的缝隙里挤进来,稀稀疏疏泻了一地星星点点的碎光。 负责送粮的官差刚走,秦技之没有点灯,他摸到手中不一样的触感,就着月光打开布袋子一看,躺着五个被挤得变形的月饼。 月饼劣质粗糙,和他以往吃过的相比丝毫不起眼,这卖相最多也就寻常布艺百姓家才会舍的买来吃。此刻看在他眼里,却胜过万千珍馐美味。 “技之,出何事了?” 秦技之吸了吸鼻子,背对着几人平复了难以自持的心情:“没事,官差今日送了些新的东西过来。” 茅屋房门大开,他将布袋子里的月饼拿出来分给屋内的男丁,正好一人一个,秦勤用苍老的手掌一点点描摹,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是饼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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