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晃了晃脑袋,不知为何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情。 陆起回头看了一眼山脚下,火把熊熊燃烧,追兵循着踪迹跟了上来。 陆起突然停下脚步,重重喘了一口气。 “大人,陆起实在跑不动了。” “我知道。”陆久安用衣袖帮他擦掉脸上脖子上的汗水:“陆起辛苦了,放我下来吧。” 陆起沉默地放下陆久安,就近找了山洞,确保安全后,把陆久安转移到山洞里边。 接着,他站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陆久安心生警惕,顷身过来拽住陆起的手腕。 “我们身高一致,背影相仿,连大公子都差点分辨不出来。”陆起平静地说,“我帮大人引开追兵。” “别去。”陆久安道,“跟我一起躲在这里。” 陆起摇了摇头:“大人一向聪慧,岂会不知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逃不掉的。” 陆起说完,把陆久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陆久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跑了这么久,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眼看敌不过陆起,他干脆扑上去,双手合力死死抱住陆起一只腿。 陆起笑了笑,蹲下身来:“其实他们说我和公子像两兄弟时,我内心一直在暗自窃喜,我可以叫公子一声哥哥吗?” 陆久安目露哀求:“别去……” “不要任性了哥哥。” 陆起叹了一口气,狠下心来,一掌批晕了陆久安,把他小心翼翼平放在地上,想了想,又脱下外衫罩在他身上。 他看着陆久安平静的侧脸,轻声道:“我会拼尽全力回来见大人的。” …… 陆久安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根浮木,漂在水面上,没有目的,不受控制地被水流裹挟着往前。 从小溪到沟渠,又从沟渠到湖泊,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经过一个漩涡时,陆久安被拖着往水下无尽地沉去…… 水压重重施加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痛苦地死去时,有人拽住他的手,一把将他从水里扯了上来。 陆久安猛地睁开眼睛,翻身而起。 韩致半跪在地上,手上还保持着握住他手的姿势。 不远处,身着盔甲的士兵持刀而列,每个人身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陆久安想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来不及询问情况:“陆起呢?” 韩致转头看向左边。 陆久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猛地一缩,霎那间,心脏仿佛被撕裂开来。 陆起躺在草地上,胸口破了一个巨大的洞,鲜血汩汩从身体里流出,淌了一地。 见陆久安醒了,陆起废力地撑起一个微笑:“大人,我说过我会回来见你的。” 陆久安手抖的不成样子,几乎搀不住韩致的胳膊,韩致一把抱起陆久安,把他放在陆起身边。 陆久安按住陆起的伤口,企图去堵住他的血,可是血太多了,连带着把他的衣袖也染红了。 陆久安嘴唇哆哆嗦嗦,嗫嚅着半天才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话:“陆起,哥没保护好你。” “没事的大人……我的生命也是你给的。”陆起断断续续道,“大人,我痛,你别按了。” 陆久安条件反射地缩回手。 这时候,五谷也回来了。 它慢慢爬上山,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皮毛。它一瘸一拐来到陆起身边,趴了下来,伸出舌头去舔陆起的脸。 “乖狗狗。”陆起虚弱地给了它一个回应。 “大人。”陆起把陆久安的手牵起来,按在耳朵后面,“你还记我这几颗痣吗?小的时候,你最爱摸我这儿了。” 陆久安的眼泪不停往下流,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陆起眼神渐渐涣散,手也没有了力气:“多想再陪陪大人啊。” 最后他眷念地抹了一把陆久安的手背。 “再见了,大人。”
第222章 陆起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山间林里陡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巨大的哭声充满了痛苦和破碎,很快又戛然而至。 所有人都悲悯地看着这一幕。 陆久安贴着陆起的身体晕倒在侧, 韩致小心翼翼抱起他放入一旁的马车里, 然后去探陆起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 韩致抿了抿嘴, 把陆起一同移入车厢, 翻身上马。 “回程。” 陆久安的意识浮浮沉沉, 恍惚之间, 他来到一片陌生的空间,周围弥漫着大片白色的迷雾。 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也忘了自己是谁,心里仿佛有一股难言的郁气久居不散,让他分外难过。 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许久, 跌跌撞撞往前走。 迷雾慢慢散去, 露出周围的景象, 陆久安这才发现身处的是一座园林中。 庭院经过精雕细琢, 假山堆砌花团锦簇,端的是别致秀雅。 弯曲的回廊里,丫鬟仆人神色匆匆,拿毛巾的, 端热水的, 所有人朝着一个方向奔走急行。 陆久安看了一会儿,拦住一名丫鬟:“请问……” 丫鬟仿佛没看见他,与他擦肩而过。 陆久安没办法, 打算跟在丫鬟背后一探究竟。 穿过回廊,又经过竹园, 最后来到一间厢房外。 这里的人更多了,陆久安在人群中,眼尖地发现一道熟悉的背影,那人站在房门外,焦急地来回踱步。 “少爷,热水端来了。” “快送进去。” 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来,陆久安惊讶地脱口而出:“爹!” 这时候,他隐隐约约记起自己是谁了。 此时的陆时宴脸上还没续胡子,身形也不似他印象中那么浑圆,明显年轻了很多。 陆时宴企图跟在丫鬟后面一块儿进屋,结果一只脚还没跨进去,就被一把中气十足的大嗓子给呵斥出来,只能弓子身子趴在窗户上废力地往里看。 陆久安见自己的爹不搭理他,又对眼下发生的一切分外好奇,走过去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直直穿过了陆时宴的身体。 “我……我这是怎么了。”陆久安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身躯,“我死了吗?” 厢房内似有一个女人哀嚎不断。 陆久安学着陆时宴的样子凑上去,这时候,厢房内突然传来一股巨大吸力,陆久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往里面拉去,落入闺房内正在分娩的妇人腹中。 陆久安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变成了刚出生的婴儿,懵懵懂懂,一半的自己又维持着虚无的形态,以俯瞰的视角纵览人生。 陆家新得了一个小少爷,据说出生那天,正值阆东祈丰节,知府大人亲自主持祭祀大典,杀鸡宰羊,万民齐祝,故取名陆久安,有长治久安之意。 陆久安自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除了刚出生嚎了那么一次,平时安安静静趴在乳母怀里,不吵不闹,逢人就给笑脸,丫鬟仆人都喜欢逗他,陆家老奶奶更是宝贝得不得了,天天抱在怀里,一口一个“乖孙儿”,不厌其烦地叫。 陆久安出生满一周年,陆家邀请了全阆东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知府大人也来了,小小的陆久安被送到知府大人怀中。 陆久安长相随了他娘,粉雕玉琢的,圆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远远看去像一尊瓷娃娃。 陆久安到了陌生人的怀里,也不害怕,欢欢喜喜地露出笑脸,咿咿呀呀直往知府脖子里拱。 知府一见就心生喜欢,更别提现在一个暖呼呼的小身体紧贴肌理,把知府老大人一颗心都柔化了。 见到这一幕的人立即溜须拍马道:“知府勤政爱民,连刚足周岁的孩童都知道。” 知府被说得心花怒放,解下腰间那枚佩戴了已久的玉饰,挂在陆久安脖子上。 “我观此子中庭饱满,又眉目清明,前途不可估量。” 陆家主大喜:“承知府大人吉言。” 知府抱了没一会儿就有些累了,陆时宴赶紧上前接手,陆久安抓着知府的衣领不撒手,急眼了还扯了陆时宴刚续起来的胡子一把,痛得陆时宴龇牙咧嘴。 “你个浑小子,这么小就知道亲金爱玉了,对自己亲爹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陆时宴佯装发怒。 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 陆时宴把陆久安交给陆娘,又借机不着痕迹说了知府一些奉承话。 这个时候的陆时宴,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接管家中产业,接人待物初具商人的圆滑,一番话说得知府心头舒畅,吃饭时允了陆家不少好处。 众人吃过周岁宴,便要准备陆久安的抓周礼了。 下人在庭院内铺上一张绵软的织毯,又拿出早就准好的算盘,元宝,毛笔,葫芦,笛子等物放在上面。 众人站在旁边,都很好奇陆久安会抓个什么物品。 知府看了陆时宴背后一眼:“那是陆家长孙吗?” 陆时宴闻言,把一个估摸着七八周岁,扎着童辨的小孩从背后拉出来:“这是长子陆文瑾,向知府大人问安。” 陆文瑾怯生生地抬起脑袋,细若蚊声地叫了一声知府大人。 知府笑眯眯地问:“文瑾周岁时抓了什么?” 陆时宴谦虚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把称砣。” 立刻有人捧场恭喜道:“称砣称砣,称心如意,善于交易,看来这是要继承衣钵啊。” 陆时宴其实对自己大儿子这个抓周礼满意得紧,但是知府大人在场,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说道:“商人哪有读书人好,文瑾不成器,没能抓个书本之类的,我们陆家没有书香运,实在可惜。” 那人道:“这不还有个小的吗?说不定就抓到书本了。” 人群里也有人猜测:“会不会抓到算盘元宝之类的,要是这样的话,两兄弟其利断金,商途共营,让陆家茶庄更上一层楼也说不定。” 知府想了想,突然转头问随从:“本知府的官印带了吗?” “带了。”随从把随身背着的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官印。 知府道:“把官印一并放上去,试试看小久安能不能抓到。” 陆家主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头,和陆家奶奶对视一眼,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太好吧。” 知府不以为意:“要是他抓到了,也算和本知府有缘,本知府收他为义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神态都变了,陆时宴更是呼吸一窒,激动地向前走了一步。 知府收陆久安为义子,不仅是他儿子的福缘,也是整个陆家的机缘,这代表着:陆家终于也攀上了官府的高枝,这是许多世代为商的家族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向织毯中间的陆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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