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长在自己眼前的光屏上匆匆扫了几眼,目光偶尔在一些重点区域定格,在读完之后,他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就暂时先按照这个方案进行吧。” 男子慢条斯理地关掉智脑的屏幕,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他颔首行礼:“多谢您的支持和赞同。” 审判长皱着眉头,长久地注视着男子稳步离开的背影,在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之时,终于忍不住低声地骂了一句:“保密局自命不凡的混蛋。” 【虚拟世界生成中……】 【传送完成】 戈修在窒息的边缘挣扎着。在层层血污粘腻的重压下,他的五感六识被浓重的铁锈腥臭味占据,仿佛要通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渗透进他的骨骼和内脏中来。 终于,他摆脱了身边沼泽般的拉扯和拖拽,奋力地脱身出来。 戈修一边声嘶力竭地咳嗽着,一边擦拭着覆盖着自己眼睛口鼻的半干涸血污,干燥冰冷的空气如同刀锋般划过气管,涌进胸腔。 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说不清是来自于体内还是体外。 他跌跌撞撞地站定,眨眨眼,透过被凝结成一绺一绺的黑红色睫毛,环视观察着自己身边的世界。 头顶悬挂着一轮血红的新月。 深渊陡峭锋利的边缘将天空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狭窄的天线被月色染成沉寂的暗红,在月光无法照亮的地方,粘稠而不详的黑暗涌动翻滚,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体。 非常安静。 没有人声,没有气流声,只能听到脚下的血沼在暗夜流动时发出的粘腻声响。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欢迎来到惩罚世界二:髑髅地。” 戈修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一阵穿筋透骨的钝痛从身体内袭来,他嘶牙咧嘴地倒吸了口凉气: “等等,我有几个问题……” 已然干涸的血块随着他的动作扑簌簌地掉下,重新融入了脚下粘稠的血沼中。 惩罚性改造系统的语调波澜不惊:“您请说。” 戈修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环视了一圈身边的黑暗,视线在头顶高悬的血月上停留了几秒,终于哑着嗓子问道: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在他的视野里,这里的每寸空气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某种诡异的物质,阴沉沉黏答答,沉沉地压下来,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和上个惩罚世界完全不一样。 但当戈修挪动手指时,接触到皮肤上的却是普通空气的质感。 能够看到,却无法被触碰和感知。 就像是上个惩罚世界中那些无法被肉眼觉察的激光光轨和扫描网络一样。 大概是某种奇特的能量形式? 戈修有些不确定。 不过,这种仿佛身处于某种果冻状的粘质当中,但却什么都无法碰到的诡异感觉,令戈修实在不舒服,他眉头微皱,等待着改造系统的回答。 “权限不足,无法回答。” ——预料之中。 戈修叹了口气,估计大概是自己在上个世界过的实在太舒服,把裁判所惹毛了。 真小气。 他在心里咕哝了一句,然后顺水推舟地换了个问题:“那么,我在每个世界停留的时长是由什么决定的?我在上个世界待了五年,那这个世界呢?有时间限制吗?” “惩罚世界停留时间基础值为十年,具体期限将根据被惩罚者的状态进行适当调整。” 和戈修的猜测差不多。 那个声音没有停,继续说了下去:“由于您在第一个惩罚世界内改造进度极其落后,悔改态度极不良好,此次虚拟世界难度将大幅度提高,请7098号罪犯端正姿态,配合改造。” 紧接着就陷入了沉寂。 无论戈修再怎么提问,对方都再也没有出过声了。 看来这就是他能问出的所有信息了。 戈修将自己深陷血沼中的腿拔了出来,艰难地走到岸边,衣服上覆盖着的血壳随着他的动作龟裂剥落,露出了其下颜色难辨的布料。 他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这次的身躯瘦削修长,骨骼匀称,虽然仍旧算不上特别的结实强健,但是没病没灾,比起上个世界的瘦骨嶙峋要好得多。 戈修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难度不是加大了吗?怎么这次的身体条件居然这么好? 下一秒,他似乎若有所感,抬头看了眼空中的血月。 那血红的一勾残月不知道何时升到了最上方,端端正正地挂在深渊漆黑的缝隙间,冷冷的暗红无声地铺洒下来。 一弯血弧倒映在戈修眸底。 几乎是瞬息之间,一阵蚀骨的疼痛从他的脊髓深处升起,。 戈修猝不及防间栽倒在地,冰冷汗湿的额头狠狠地砸入泛着鲜明血腥气的泥土中,他咬紧牙关,大脑在瞬间一片空白。 灼热的剧痛蠕动着从他的骨骼缝隙间钻出,啃咬着他的神经和肌理,电火花般迅速地窜遍全身,就像是将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撕裂再重组,五脏六腑在瞬间被绞成一团。 戈修眼底猩红,他咬紧牙关,因痛觉而分崩离析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果然……!! 头顶的血月犹如一只无情无欲的眼睛,宁静地俯视着深渊底部,黯淡的红光勾勒出少年抽搐而战栗的身躯。 在未被衣物和血污覆盖的苍白皮肤上,殷红的纹路由浅变深,逐渐清晰,顺着骨骼肌理的纹路张牙舞爪地浮现出来,形成诡谲而冶艳的巨大图腾。 疼痛似乎永无止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摧筋断骨的剧痛终于消失,他身上鲜红刺目的诡异图腾也缓缓褪色,逐渐恢复了皮肤原本的颜色。 仿佛身上的每一丝气力都被抽空,戈修仰躺在泥泞中,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重重的冷汗已经将他全身浸透,汗水混合着融化的血污淌而下,在他的脸上冲刷出一条条白生生的痕迹。 他看向天空上高悬的残月。 血月比起刚才的角度微微偏移了一点,被深渊陡直锋利的边缘切割开来。 神经幻觉般的疼痛仍旧时不时地偶尔掠过戈修的身体,他的躯干仿佛被巨石碾压过一般,几乎无法抬起一根指头。 戈修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缓慢地吸气,吐气。 他的大脑在被疼痛洗礼过变得更加明晰,开始分析思考着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种疼痛肯定不是全无来由,但是惩罚系统除了世界名称之外不向他透漏任何信息,那这种疼痛发作的规律,乃至个中原因就必须由他自己来摸索了。 戈修还没有天真到觉得这种疼痛只会出现一次。 但是实在是太他妈的疼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在疼痛以外,自己按在地面上的手掌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痒。 戈修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因牵动更多痛觉神经而浑身一颤,戈修嘶牙咧嘴地倒抽一口凉气,五官毫无形象地皱成一团。 他低咒一声,垂眸一看。 刚才被身下的泥泞覆盖着的部位被腐蚀掉了一层皮肉,艳红地淌着血,顺着身下的坡度缓缓地汇入他刚才爬出来的血沼里。 ……有腐蚀性。 戈修在心里毫无起伏地下定义,心底甚至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惊讶。 他甚至有点赞叹。 ——果然不愧是难度增加后的世界啊。 戈修一边想着,一边挣扎着将自己从淤泥中拖拽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然而,还没有等他来得及站直起身子,就看到眼前仿佛粘稠一片的黑暗隐隐出现了变化。 空气中的紧绷感一触即发。 浓重的黑暗凝聚成近乎流体的厚度,比起周遭果冻般的空气还要粘稠近百倍,带着着危险而致命的压抑感缓缓地向着戈修靠近。 令人几欲作呕的恶臭味扑面而来。 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传来粘腻的蠕动声,仿佛有什么诡异的生物在步步逼近。 戈修微微眯起双眼,定定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位。 下一秒,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出现在了月光之下,它仿佛是由鲜血和骨殖组建架构的怪物,凹凸不平的表面布满缓慢涌动的血沫,森白的骨架突兀地从身体的各个位置突兀地支楞出来,恶臭的粘液随着它的动作淌在地面上,它行过的每个位置都被腐蚀,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滋滋”响声。 戈修的视线落在它身子下方的血沼中,心中猛地一惊。 他向前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身后从血沼中探出的庞大触手,尚未从疼痛中缓过来的身躯在极度的紧张和寒冷中微微颤抖着,然后狼狈地栽倒在地上。 他苏醒的地方,居然就是这个怪物的巢穴——! 怪物缓缓地调转身形,继续向他现在的方向行进,地面上所有的血沼中都开始剧烈地沸腾,恶臭的血沫涌起,无数由骨殖和血污泥泞构成的触手从沼泽中爬出,向着戈修的脚下蠕动爬行。 铺天盖地,密密麻麻。 危险而邪恶的气息占据着空气,但它似乎却并不急着下手,犹如掠食者不紧不慢地玩弄着自己的猎物。 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戈修冷静地调动目光,从地面划过天空,最终落到身前的向着自己慢慢靠近的庞大怪物身上。 他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眼底闪烁着某种近乎纯粹的好奇和求知欲,仿佛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孩童,正在充满兴趣地审视观赏着自己手里的玩具。 就像是眼前面对着的并不是个恐怖致命的怪物,而仅仅是某种与众不同的风景画。 怪物被他这种无所畏惧的态度激怒了,地面上的蠕动的触手加快了数倍,铺天盖地地扑向在面前格外渺小瘦弱的人类,仿佛能在下一秒撕裂他的身躯,渴饮他那瘦小身躯中涌动流淌的鲜血。 它粘稠的体表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森白的骸骨在血污内闪动着冷冷的光,犹如张开了一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高度腐蚀性的液体滴落在地上,瞬间就融出了一个深深的坑洞,然后快速地向他扑来。 戈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略显兴奋的笑容。 他的眼底有灼热的暗火在跳跃鼓动,犹如漆黑海面反射的粼粼月光。 少年面带微笑,不躲不闪地张开双臂。 下一秒,那由浊臭血浆和腐烂骨殖构成的怪物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形。 深渊底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地上蜿蜒蠕动的触手缓缓地滑回了血沼中,心满意足的怪物向着黑暗中退去。在微弱而粘腻的水波翻滚声消失后,地面重新被虚假的安详笼罩。 只剩下半轮残月冷冷地下下俯瞰。 作为可能是世界上头一个主动被怪物吞下的人,戈修并没有神经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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