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舱被用最快速度扩建成接近舰长舱的大小,以防止戈修无聊。 他的所有资源配置和生活待遇全都是舰长才能享受的规格。 但凡外出作战的舰队缴获什么珍稀有趣的战利品,也总是会第一时间被送往戈修的房间。 这使得一些奇怪的传言开始在主舰上偷偷传播,而路莱对此的态度却分外暧昧不明,他似乎坚决地杜绝流言的传播,但是却对传播者并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处罚,这以他曾经的铁血作风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也在某种程度上,反而令这种流言更具有真实性。 而作为传言的另外一个主角,戈修则是出乎意料的沉寂。 他将扩大几倍的隔离室改造的仿佛第二个工作间,他的物质欲望几乎少的可怜,对于自己高规格的生活所享受的范围仅限于那些高品质的各色糖果,而至于那些被送到隔离室内的珍奇战利品,则完全按照“有用”和“无用”的规则进行划分和处置。 有用的被拆解研究,再行创造,无用的则被简简单单地丢给他的下属,拿出去随意瓜分。 而戈修对于流言…… 则是既不承认,也不否定,而更像是纯粹的无视和不在乎。 这又让一群忙里偷闲的八卦船员有种奇异的不确定感。 他们的关系模糊且混沌,几乎没人能下个准确的定义。仿佛薛定谔的猫,想看清楚里面的生物究竟是死是活,除了打开盒子之外别无可能,但是却没人胆敢揭开盖子,仿佛其中藏着什么诡秘而未知的灾祸,会在被释放的一瞬间将所有附近的存在吞噬并毁灭。 此时,路莱正站在被扩建后的隔离舱外。 现在战事迅速发展扩散,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戈修所处的医疗区,这里的环境宁静祥和,犹如一片被彻底隔离的乐园净土。 路莱脊背笔直,手掌背在身后,整个人犹如一支凌厉逼人的枪支,挺拔的身形有种冷兵器般的锐利。 他面容平静,眸色深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好像只是静静地沉湎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似的。 直到两分钟后,他突然动了,稳稳地抬手推开了舱门,大步从容地迈了进去。 仿佛刚才那几分钟的停滞和踌躇从未出现过似的。 事实上,这是路莱自从那天从这里离开之后,第二次踏进此处——他不是未曾在医疗区前走过,但是却一次都没有选择走进其中。 是因为繁忙的公务。 毕竟在他的舰长室内有无数的文件等待着他的探讨和批准,重点战役的战略等待着他的制定。 ……真的是这样吗? 细小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发问。 路莱不想深究。 或许是担心自己一旦开始深究,就会有什么本不应该被打开的东西探出,这让他本能地希望规避和疏远。 隔离室内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无数零碎的摆件和机械堆叠在地面,墙壁上被镶嵌了几个巨大的工具台,几个不知用处的成品在房间的角落时不时地闪烁着幽蓝的光,合金,线路板,芯片,杂乱地堆叠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路莱的视线划过隔离舱内的装饰,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落在了房间中央。 戈修盘腿坐在比原先宽敞一倍的病床上,正在低头读着什么。 他身上有种奇怪的磁场,似乎无论身处何地,总能将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拖拽到他的身上,然后就再也无法离开。 仿佛重力。 这个比喻在路莱的头脑里转瞬即逝。 在抬头看到他的时候,戈修先是一愣,然后缓缓地扬起一边的眉毛,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实在不客气。 路莱面色沉静莫测,似乎并没有追究他态度的意向,只是缓缓地迈进几步,在让头顶的除菌仪器将自己全身上下进行扫描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戈修。 整整一个月时间由专业营养师进行规划和计算的精细餐食以及调养方案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比起上次见面,他似乎更瘦了。 一双漆黑的眼睛显得格外的大,颧骨在苍白的皮肤下支楞着,犹如一对欲飞的翅膀。 本来只能算是营养不良,现在几乎有些触目惊心了。 虽然这段时间路莱一直军务缠身,但却没有落下每日对戈修身体健康报告的阅读——无论从监控数值还是疗法反馈来看,一切都不容乐观,虽然随舰医师用了自己的毕生所学来进行尝试和医治,但是似乎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止戈修的五脏和器官缓慢,却无法逆转地走向衰弱和毁灭。 路莱审视着他。 戈修的脸上仍旧是那种无辜而玩味的神情,似乎是一个无牵无挂的孩童在专注地观察着世界。 而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任何足够有趣到令他愿意留下的东西。 路莱不动声色地强压下心底泛起的异样感,冲着戈修短暂地一颔首视作打招呼,然后言简意赅地说道: “我相信你有关注最近的事态。” 戈修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躯,细长的脚踝从隔离服下探出,他的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毕竟被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不是吗?” 他将电子屏放在膝盖上,上面显示的是最新的战报,有联盟一方的,有路莱一方的,其中最鲜艳显眼的是其中一则,路莱手下的一支重型星舰出乎意料地放弃了联盟东部第二星系的战术据点,转而将仅仅两光年之外的医疗研究所攻占,而联盟所谓的战术专家正在横板上绞尽脑汁地分析敌人此局的行动意图——从战争总局到人物性格,从形而上拽到潜意识。 戈修扫了眼膝盖上的光屏:“所以你真的是对“外科手术有着格外痴迷的古怪军人”吗?” 他刻意夸张做作的腔调中将其中一版的结语读了出来,声音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和忍俊不禁。 路莱的神情岿然不动,他挑挑眉: “你觉得呢?” 戈修没有在他的表情中得到多少挑衅的乐趣,不由得有些无趣地撇撇嘴。 他整个人向后栽倒在床上,懒洋洋地说道: “所以,咱们怎么过去?” 路莱垂着眼眸,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声音中带上了些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柔和: “等一下霍尔会和医护人员带着隔离运输设备前来,然后他会负责带着你去往医疗研究所的坐标,在那里你会得到全面的检查和治疗。” 戈修突然坐起身。他歪歪头,问道: “所以,你其实是来和我道别的吗?” 是。 这个音节突然卡在了路莱的喉咙里。 就在这时,背后隔离舱的舱门敞开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骤然凝滞粘稠的氛围,路莱扭头,只见霍尔和其他几位负责诊治戈修的医师走了进来,一个巨大的隔离运输装置跟在他们身后被推了进来,由特制玻璃制成的隔板将柔软的床铺包裹在其间,犹如某种奇特的水晶球。 告别。它是如此鲜明地横亘在房间里,犹如一道无法逾越规避的深渊。 没人知道戈修患的究竟是什么疾病,更没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能否撑到战争结束,而路莱被漩涡般的事态牵引,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无法离开指挥的席位。 这次的分离,或许意味着永别。 路莱面上的情绪寡淡,浅金色的睫毛遮掩着蔚蓝的眼眸,犹如金色的阳光横跨过深邃的海面。 他将手背在身后,宽阔的肩膀紧绷着,将强大的力量克制在躯壳之下。 他的脸上仿佛被罩着一层花岗岩制的面具,冷硬,漠然,坚不可摧,无人能窥探其下涌动着的思绪和情感。 医生将隔离运输床推到床边,戈修扫了一眼那个透明的隔离运输舱,面孔一沉。 他厌恶地皱起眉头,脸上满是拒绝:“你该不会想让我进到这里面去吧?” 医生一愣,诚惶诚恐地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路莱,然后犹豫着点点头:“那个……是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过程中,您的身体不受到感染……” 戈修短促地笑了一声:“比起我之前离开的垃圾星感染可能性还要更大吗?” 医生噎住了:“这个……” 戈修眯起双眼,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轻蔑:“还是说,你们已经确诊了我的身体状况是由于感染才造成的?” 医生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这个……” 他们确实无法确诊,更不知道戈修的器官衰竭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导致的,别说感染源了,他的身体就连一点被侵入破坏的痕迹都没有,他们只好在能做到的程度上尽量谨慎罢了。 戈修挑起眉毛: “从回来起,我都一直很配合,对么?” 这个……倒是真的。 下一秒,只见戈修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如果你们实在想把我塞进这个罩子里的话,我就不那么确定了。” 他眨眨眼,漆黑的眼底有种隐秘的危险流动着,声音轻柔而无辜: “所以,你们不会想看到我不配合的样子的。” 医生额头的汗珠更多,不由扭头求助地看向一旁神色莫测的路莱。 路莱垂着眼眸,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沉思了几秒,缓缓地开口说道: “没关系,随他的吧。” 隔离罩子被推了出去。 路莱上前一步,弯下腰,动作自然而轻柔地将一只手揽过戈修薄如蝉翼的脊背,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仿佛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片羽毛似的,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就将他抱了起来。 戈修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突然腾空了,他的笑容一僵。 那个…… 其实他能走的。 毕竟,五脏衰竭又不是四肢断掉了。 不过,他再抬眼瞅了瞅男人轮廓优美的下颌弧线,然后环视了一圈围观着的目瞪口呆的人们,视线在见了鬼似的霍尔脸上停留了片刻,终于还是坏心眼地决定什么都不说来的好。 他心安理得地把脑袋靠着路莱结实温暖的胸膛上,眯着双眼,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众人千姿百态的面部表情。 从医疗区到舰船搭载区,一路上所有的人都是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他们要不是因为神情恍惚而左脚绊右脚平地摔,就是茫然失措地走错了路,反倒是作为罪魁祸首的路莱和戈修面色平常,泰然自若,仿佛一切都天经地义,没有丝毫可以值得惊讶的地方。 这一路上,戈修的恶趣味被大大地满足。 直到他被放在了驾驶舱的座位上,被细心地系好了安全保护装置。 戈修失落地咂咂嘴,叹了口气。 可惜了。 这么有趣的表情却不能多欣赏一会儿……真的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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