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现在早已离开了垃圾星,但是他心底里仍旧是那个在荒野里挣扎求生的瘦弱孩童。 在垃圾星上,他曾是个保护者,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的伙伴变得如此的耀眼和强大,将他远远地落在身后,他无论多么拼命的学习都无法跟上对方的背影——所以,在知道了那个自己曾经以为是护身符的铁片其实是个矿工的身份牌之后,小一失落了很久。 不过,他很快就振作了起来。 既然那个不是真正的护身符,那就让自己成为保护对方的护身符吧。 他渴望和自己曾经的童年玩伴再一次并肩作战,让对方看到自己成长起来的能力。 然后等到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就能一起回家了。 小一扭头看了一眼蜷缩在椅子上熟睡着的戈修,心底温暖而平静。 虽然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是他就是有一种极其盲目的乐观,毕竟小七那么厉害,一点小病怎么可能影响他呢! 小巧的星舰静静地在陨石带中穿行,滑过一个又一个因战火而荒芜废弃的星球,终于来到了在星图上被标记的位置前。小一和那个鲜红的坐标谨慎地保持了一段距离。 前方的宇宙沉默而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任何徘徊游荡的天体,犹如一片能吸收一切物质的沼泽,散发着不详的死亡气息。 小一感到自己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扭头看向戈修。 出乎意料的是,戈修已经醒了。 他抱着膝盖静静地缩在椅子里,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舷窗外深不见底的黑暗,神情极度清醒,甚至让人怀疑他刚才的熟睡只是错觉。 小一被戈修的神情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正准备给他让开指挥椅的位置。 但没想到的是,戈修却摇了摇头,只是缓缓地报出了一连串数字: “2736484.837,6274738.9214” 小一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戈修说的是坐标系—— 那是一个距离他们仅仅不过五百米的位置。 他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舰船,以直线向着那个戈修口中的坐标前进—— 一分钟后,舰船到位。没有任何激光被触发。 “2736484.526,6274738.9311” 第二个坐标几乎没有丝毫停留地蹦了出来,戈修的声音冷静而沉稳,几乎没有丝毫的波动起伏:“平衡杆倾斜41.43%,转向器向下0.012°,动力装置维持不变。” 每个坐标后面都跟着极为精确的操作指示,每次的距离都比上一次更近更短。 时间的概念几乎已经无法存在,空气仿佛凝滞成了粘稠厚重的固体,将船舱中的每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随着每一毫秒的拉长而增加着成吨的压力,吸入粗糙而干燥的,带着粗粝感的冰冷气体,再呼出炽热如岩浆的浑浊吐息。 每个人紧绷到了极限,耳边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神经崩裂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跌入趋于疯狂的崩溃。 但是一秒之后又是一秒。 然后是一个小时 五个小时。 十个小时。 小一身上厚厚的防护服被汗水浸透又阴干,然后再一次被湿透,漆黑的额发湿哒哒地仅仅粘着脸颊,眼神有些涣散,但是瞳孔中却始终亮着一点偏执而死拗的光。他的手指很稳。 仿佛这部分肢体已经从他的身上被剥离出去,成为了独立存在的生命体。 他始终精准而确切地完成着戈修的命令。 粘稠浓重的黑暗紧紧地包裹着舰船,仿佛要向内压迫浸透,一点点地侵入其中。 不可视,不可知的危险在黑暗中潜伏,窥伺着,以庞大的身躯将他们全然侵蚀吞噬。 而戈修的声音,就仿佛是这无边黑暗中的唯一的光源,虽然微弱,但是却清晰而稳定,背后,眼前,四周,全都是黑暗,但是前方仅容一步的空间却被照亮。 一步,一步,一步。 又接着一步。 他的声音始终维持着近乎可怕的冷静和精准,指引着前方的道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 舰舱中的船员们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仿佛已经有数百个世纪从他们的身边飞驰而过,在他们的舰船外的世界旋转移动,恒星坍塌,星系消亡,星云压缩,星球诞生,然而包裹着他们的这一方死寂宁静却仿佛亘古不变,被遗弃在了宇宙和世界之外。 终于。 “我们出来了。” 戈修用沙哑的几乎听不出原始音色的声音说道。 一切对外界世界的感知骤然拥入所有人的身体,丰富,激烈,澎湃的感情淹没了他们,让他们不堪重负。 小一缓慢地抬了抬僵硬的已经无法移动的手指,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脸颊上湿润冰冷的泪迹,他哆哆嗦嗦地解开自己身上的保护装置,从指挥椅上栽倒下来,带着死里逃生的狂喜看向坐在一旁的戈修,声带仿佛百年未使用的机器般锈迹斑斑: “……我,我们,成功……” 他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只见戈修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瘦削的身子静静地蜷缩在椅子里,肩胛骨脆弱的犹如一张薄薄的纸片,他的脸色惨白到几乎没有任何的颜色,几乎能够融化进背后的黑暗里。 他表情平和,双眼紧闭。 两行刺眼鲜红的血痕从他的眼皮下静静地流淌了下来。
第22章 垃圾星 在阻截中尚存的精锐军舰在激光雷区的边缘驻守,以应对联盟越来频繁的的偷袭和入侵。 所以,当雷达检测到有陌生舰船靠近时,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艘舰船传来接洽密码时显示的熟悉序列号——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一个荒诞的美梦,超出了所有人最狂野的想象。 没人能够想到,这艘毫发无伤地穿过那片布满致命武器的死亡沼泽的军舰,居然会是援军。 十分钟后,舰船交接登陆结束。 早已准备好迎接友军的舰长带着属下,在交接舱等候,心情复杂而激动。 既然己方的舰船能够穿过那片激光雷阵,是不是就意味着主舰那边终于找到了破解的方法?或者是截获到了高级的敌舰得到了具体的信号图谱? 要知道,不管哪种都代表着破局的可能。 他怎么能不激动呢? 只见眼前的舱门缓缓打开。 然而,令他猝不及防的是,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船员一阵旋风般地冲了出来,表情狰狞地狠狠伸手拽住了他的领口:“医疗舱!” 等等,什么……? 还没有等轻型战舰的舰长回过神来,一群船员从敞开的舰舱内涌出,为首的少年面色压抑而平静,然而微红的眼圈却彰显了他极度紧绷的情绪——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比他还瘦上一圈的小少年,黑发散落在他惨白的脸上,只能看到他尖削的下巴和薄而无色的嘴唇——以及颊边一痕刺目的血迹。 少年用低沉而狠厉的声音重复道:“医疗舱!” 舰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他赶忙打开操纵屏,交接仓内的紧急医疗舱从地面弹出。 小一的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嘴唇抿成一条刻板的直线,他几个大跨步走上前去,妥善,小心地将戈修放在舱内—— 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从他的怀里探出,轻轻地攥住他的领子。 小一的浑身一硬,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又惊又喜地垂眸看去。 戈修仍旧面色惨白,有种令人心惊的脆弱感,但是眼睛却不知道何时睁开了。 他的瞳孔漆黑,眸底闪动着无动于衷的沉静。 他勾了勾唇,声音沙哑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还没死呢。” 他有些艰难地从小一的怀里挣脱开来,扶着医疗舱的把手,勉强地坐了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紧紧地黏在他的身上,每个人的表情都愣怔而空白,似乎还没有从骤然变换的情形中缓过神来。 小一嘴唇抖了抖,刚才表面维持的冷静犹如阳光下的薄冰一样分崩离析,他抬手拽住戈修的袖子,用颤抖而变调的声音抽噎着说道: “小,小七,你,你刚才吓死我了……” 戈修抬手捻了捻自己脸上的血迹,粘稠的鲜血尚未干涸,沾在他的指尖,鲜红和惨白的对比鲜明而刺眼。 他低低地“啧”了一声,唇边泛起漫不经心的笑痕,自言自语道: “这我倒是没想到。” 戈修扭头看向周围目瞪口呆的一众人,问道:“谁有纸巾吗?” 一个船员愣愣地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他接过手帕,将自己指尖和脸上的血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微微一笑: “谢了。” 戈修若无其事地从医疗舱上跳了下来,动作轻盈而娴熟,完全看不出来刚才还是个处在昏迷中的病号。 他扭头看向舰长,问道: “路莱怎么样了?” 他在大庭广众下自然地称呼着路莱的教名,毫不避讳其他人的存在。 舰长突然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他咬咬牙,收起了曾经可能有过的怠慢之心,挥手将周围的其他船员屏退。 在指挥舰被击毁后,路莱虽然被舰体保护性弹出,但是从脊椎到重要脏器仍然受到了毁灭性的伤害。第一医疗中心在联盟的前几轮炮击中被击毁大半,大部分的医疗设备和物资补给都被埋在了本是作为保护机制而存在的钢铁山体下,而任何可能的补给和能源电力的供给早在开战时就被掐断,再加上路莱是在紧急情况下出兵阻截,所以舰队成分几乎全部为精锐的军事战舰,本就缺少物资补给。 在联盟越来越紧迫的袭击和逐渐短缺的物资下,他们已经将要山穷水尽。 路莱的伤口在如此困难的条件下得到的护理十分有限,愈合剂和低等级的医疗舱只能进行简单的创口修复,而更为复杂深层的治疗手术需要主舰级别以上搭载的治疗舱才能实施。 而严峻的战事和日夜不眠的布防令他的伤势雪上加霜。 在戈修驾驶的星舰到达之时,路莱已经陷入昏迷长达七个小时了。 这件事被严密地封锁在少数的上层将领当中,以防止情报传出导致军心浮动,更甚至使得敌舰失去忌惮,从而大举进攻。 在讲述的过程中,舰长的面色始终凝重严肃,忧心忡忡。 而戈修则是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眸,唇角的笑痕若隐若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舰长凝视着他,脸色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感慨道: “所以,你们能来真的是太好了。” 舰长顿了顿,问道:“所以你们是怎么穿过外面的雷区的?是终于截获到了信号图了吗?联盟的高级军舰自从战争开始之后就龟缩在防护圈内,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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