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弗羊盯着对方竖起的拇指,又随大流去摸铁锅。 得! 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 乌孙虽然缺乏铁矿,但乙弗父子好歹是骑兵出身,缺谁不会缺到他们父子头上。久病成医,久战成匠,他们只要看看铁锅的成色,摸摸铁锅的厚度就能判断铁具的质量如何。 这老板纯属嘴巴没边,昧心乱夸。 别说是给汉军里的百夫长用,就是给鲜卑的…… “今日特价,一个只要400钱,一个只要400钱。” “400钱?”刚想开口嘲讽两句的乙弗羊立即闭嘴。 400钱是什么概念? 汉代最次的军用长弓都要500钱。鲜卑好点,因为处于林区茂密的渔猎地带,所以弓的造价可至400钱。 但…… 长弓怎与铁具相提并论?这可是铁具啊! 即使用料不够档次,即使做工十分粗糙,它也是那高高在上的铁具。 400钱,这跟白送有何区别? 买了。 “我要一个脑袋大的。”乙弗羊权衡利弊后选了爆款。没办法,那个可以包住脑袋的造型过于亲切,让他想到骑马征战的光辉岁月……以及混合头油味的狗屎军粮。 “吃饭了。”回忆结束的乙弗羊让儿子去拿分食的碗筷。 加了萝卜的炖羊肉真的不错,羊肉因洋葱的软化与萝卜的甜味而更加鲜嫩,萝卜也吸满带有羊油脂的浓厚汤汁,让不爱吃菜的乙弗涉归都下意识地来了几口。 “阿达,你的手艺不亚于外面的庖厨。”乙弗涉归吃饱喝足后从包袱里拿出私酿,兑着从东市买来的酸梅汁与泉水也是别有风味:“东市的庖厨是宫里和尚冠里的贵人府里退下来的,所以还能做出些让黔首满意的大众吃食。” “阳陵县则完全不同。” “那里的东西无论贵贱都一个样的难吃,美其名曰是为了控欲。”乙弗羊在长安呆了将近两周,基本摸清关中一带的饮食偏好——昌陵附近的大市场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处于环水之地,便于降低运输费用,所以在此交易定居的外族为关中之最,自然影响当地的饮食。除此外,便是长陵的饭食最好。因为是武学院的落户地和刘氏高祖的安息地,所以善于制作提供高热量的大份饮食,一直深受南北劳工的喜爱。 长安的吃食良莠不齐,但都带着帝都皇城的昂贵傲慢。 若论关中哪里吃得最贵最差,那必然是文人聚集的阳陵。 穷讲究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点心只管好不好看,味道是次要考量。 饭食只给一小碗来区分君子。 同时未免出口成臭,绝不提供刺激性的香料与膻味很重的肉类、奶制品。 于是在阳陵县内,鸡鸭鱼蛋成了主流,口味更是清淡得让广东人都眉头一皱——他们白灼都还沾酱油呢!这群人连酱油都不沾,因为怕牙齿染黑。 不仅是乙弗父子搞不懂这阳陵县的饮食逻辑,就连刘瑞也对他们做出自己的中肯评价:“有病。” 这和明治维新前被杀生令搞得晕头转向的日本人有何区别?他的目标是让国人的身高赶超英美,比肩荷兰,而不是像日本那样明治维新后有所增长,但还是对一米七的普通男子惊呼“巨汉”、“猛将”。 于是乎,在阳陵县的极端饮食下,刘瑞也给朝臣下了体测标准——你可以风雅,但你要做纤纤弱态就别来当官。 当然,也不是说纤弱的男子就是错的,故作纤弱和生来纤弱是两码事。至少在刘瑞这儿,为了追求白幼瘦而折腾自己,最后变成所有人都效仿的病态潮流是不可行的。 乙弗父子在家吐槽的都是体测后的改良版本。要知道在刘瑞下令遏制这种病态审美前,阳陵县的文人已经疯狂到连鸡鸭都要踢出餐桌,恨不得靠露水生活。 有病,实属有病。 “也不知那阆中长公主何时启程?”收拾各种器皿的乙弗父子抹了把罪,净手后一边抄书,一面聊天:“据说从西边请来的外族也会前往阆中,不知长得好不好看,是男是女。” 第515章 乙弗父子好奇谁会陪公主去巴蜀的同时,宣室殿内也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卫穆儿在阆中长公主九个月时便回到边境,所以女儿的就蕃之备由宣室负责。 准确说是宣室里的宦官令和女史负责,偶尔也有长寿殿的老婢过来搭把手,避免他们一边照顾君王起居,一面处理公主就蕃,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而在这群来来往往的宫婢里,骑着小羊的卫去病真可谓是一股清流。 距离被皇帝留宫抚养已过两年,虚岁有四的卫去病比一般孩童更为活泼,同时令照顾他的宫婢十分头疼——因为这孩子实在是太闹腾的,而皇帝又对名义上的外侄十分宠爱,所以在能跑能跳的“卫去病”从汉宫的庖厨那儿解救出一专属坐骑后,宫婢们的运动量成直线上升,灵敏度也得到锻炼。 “卫小公子……卫小公子您慢点,慢点……” 眼看卫去病跑向放有阆中长公主就蕃行李的空地,所有人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卫小公子!!” 好在芯子不是儿童的卫去病也没有闹得过于难堪,骑羊卡在脑门冒汗的人墙前便跳下马鞍……亦或是羊鞍。 “给他弄点鲜草磨牙。”卫去病将特制的缰绳丢给跑的气喘吁吁的宫婢,然后在打包好的木箱间来回穿梭。 “这是什么?”他瞧着些褐衣的墨者将特质的特光与打磨成镜的水晶放入塞满稻草、支撑架的大木箱里,并且在放入前用油纸将小心包好:“是给公主带去阆中的礼器?” “不是。”墨者擦着脑门上的汗,忙里偷闲地回复道:“是最新研发的天文望远镜。” 卫去病:“……你确定还不会走路的阆中长公主能用这个看星星。” “不是她用,是前往巴蜀的学者要用。”墨者伸出右手的食指与大拇指,一张一合间说着他所听不懂的话:“你敢相信吗?人们仅凭一颗星星和一张纸,以及一把量角器就能算出很多东西。” “比如……” “比如从太阳到地面的距离,又比如航海里的定位问题。” 卫去病的神经因“航海”二字稍稍一动。因为处于北方一带的内陆地段,所以他对海洋的印象有且仅有一片深蓝。 在航天技术被落实前,航海可是最可怕的挑战……没有之一。 也不怪会引起这个混世魔头的浓厚兴趣。 “你们研究这个是为陛下的航海计划?”卫去病盯着已经被包好封好的各种零件,恨不得在下一秒就看到星星:“宫里还有这玩意吗?” “有。一件在陛下的后殿,一件在太学院的墨家高楼。” 说到航海,墨者似乎想到了什么,蹲下身与卫去病聊起那些希腊学者:“您还记得安息送来的外族人吗?” “知道。陛下要在洛阳建立大型学宫,新的盟府(图书馆)。”卫去病给人一种不爱读书,不会读书的武夫形象,但这只是普通人对武将的刻板印象。最著名的受害者莫过于关二爷和张飞,一个爱读《左传》,是不折不扣的儒将;另个出身富裕家庭,不仅自幼习文练武,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还长得很帅,跟《三国演义》里的大老粗形象截然不同:“宫里的女史近期忙得不可开交,不是为正在建立的洛阳学宫抄书,就是为阆中长公主准备带去巴蜀的书籍。” “嗯?阆中长公主要带多少书去巴蜀?”墨家对南方……尤其是巴蜀的感情很深。因为在秦朝灭亡,儒家掌控关东一带的基层力量后,为了避免学派灭绝,以秦墨、楚墨为首的墨家子弟便去巴蜀避难:“公主以齐王肥的规模就蕃,除了旧例的女史小吏,难道还要专门设个管理盟府的小九卿?” 藩王的宫殿里也有盟府,但与皇帝的盟府相比,就好比是路边的书店与985的图书馆,其藏量和管理难度不可相提并论。况且在皇权的禁锢下,个人藏书也有禁忌。尤其是对身份敏感的藩王而言,儒法经典都还算是寻常收藏,关键是涉及军工的墨家典藏,以及容易干坏事的医农秘方。 “皇后离开关中时留了五千金,说是为给公主祈福,要在阆中建个大型盟府与慈善书院。”这一世的卫家肯定不如他所熟悉的卫家富裕,但是想到疼爱他的舅舅、姨母可以度过幸福康乐的一生,他便没有多少遗憾,同时也对卫穆儿有亲近之意。 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人家非常照顾作为傅母的卫媪与一起长大的卫氏姐弟,同时也对卫去病这便宜外甥(卫青被卫穆儿的远亲收养)尽了姨母之职。 最重要的是卫穆儿比刘瑞矜持,不会以卫去病的惊慌失措作为乐趣。 “皇后仁慈,总想着为黔首谋福。”墨者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因为从世俗的角度看,卫穆儿的行为与妖后无异,但要是论行为的危害度,她不仅与“大奸大恶”毫无关联,甚至有成齐君王后的道德品质:“太学府那儿愿出多少学生前往巴蜀之地?” “五十。” “这么少?” “如果是公子就有三倍于当下的学生愿意同行。”卫去病一针见血道:“就这还是受宠的长公主才有的特殊待遇。” 要是换了不受宠的公主,别说是就蕃,估计连汤沐邑都没法捞着,也就只能“卫仲公主”,“卫叔公主”地叫着。 “陛下可真是狠心啊!为了让西南诸国放松警惕,居然连一岁的女儿都要送走。” “不狠哪能坐稳皇位。要知道在先帝的诸子里,陛下可是排名第十的幼子,比长子荣小了十岁。” “唉!这么看,阆中长公主也挺可怜的,再受宠也倒霉催地摊上一个狠心的阿父。” ………… 郑谨听着宫里宫外的流言,转头便将这事说给刘瑞听。 “陛下……” “嗯?” “让人这么非议公主……恐怕会对公主的未来造成影响。” 郑谨不知刘瑞对阆中长公主抱有远超普通公主的深切期待,所以从古人的角度为其考量:“公主的未来系于父母、兄长,不受宠的公主……” “还不是在臣民的供养下锦衣玉食的活着。”刘瑞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郑谨,很讨厌这老生常谈的受宠论:“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阿父以前还不是宠大兄二兄,结果嘛!” 再多的爱也抵不过那刘氏江山的传承稳固。相较之下,公主所得的宠爱要稳定的多,但也有向宠物化的可怕趋势。 “再者,朕都暗示到这个份儿上了,也该踢掉一些蠢人。” 踢掉? 郑谨不懂皇帝到底在说什么,因为对思想保守的古人而言,那个可能过于惊悚,以至于连想一下都不太可能。 ……………… 阆中长公主启程的那天万里无云,晴得让人一秒回到六月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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