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岚姜抿了抿唇,低头不说话。 张氰揽着她的肩膀拍了拍,继续说:“生生性子很好的,我看得出来你也是,能告诉阿姨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你看错人了,暮岚姜想,她的性子可不好,脾气很大。 她很久没说话,张氰就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特地放缓了语气,气氛也不显得紧张。 “如果。”暮岚姜踌躇着说,下文半天憋不出来。 张氰也不催她,声音温和地应了一声。 暮岚姜说:“你有一个妹妹,捡来的,你们一起进了孤儿院,你一直保护她什么好的都给她,后来有人领养……领养你和妹妹两个人,但你意外进了医院,你的妹妹就独自被领养,在你被领养前,从来没联系过你,回去看过你。” “你会恨她吗?”她说。 张氰想了想,问:“还有呢?” 她的眼神很温柔,暮岚姜想起来孤儿院的院长,那位院长性格风风火火,和张氰是两类人,给她的感觉却很像。 她有些羞愧地避开张氰的视线,像个做了错事的幼童。 “她经常偷偷去看你,但从来不去见你。” “妹妹有一样东西,很危险的东西,有它在就不能去见你。” 她说:“所以妹妹将东西扔掉了,你的养妹有天出游被这样东西划伤……危在旦夕。” “你会恨她吗?” 张氰笑了,说:“会。” 暮岚姜牙关一颤,咬破了下唇。 张氰叹了口气,递给她两张纸,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擦,继续说:“我恨她,但不是因为她抛下我独自被领养,也不是因为她扔掉的东西伤到了我的养妹。” 暮岚姜含着泪的异瞳看着她,听她说:“我恨她胆小,不肯来见我,恨她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又不和我说,自责地偷偷掉眼泪。” 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暮岚姜似懂非懂,张氰问:“那东西会伤到养妹,也会伤到她吗?” 暮岚姜摇头,于是张氰又问:“那扔掉那东西,会伤到她吗?” 暮岚姜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一点点。” 张氰了然点头:“那就是有,那东西会伤到我吗?” 暮岚姜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头。 “那我也说个如果吧。”张氰说。 “有一天,你和妹妹身份两相对换,你还是妹妹,他还是哥哥,但被先领养的是他,偷偷看你的是他,扔掉东西的受伤是他,自责的也是他。” “他日日夜夜思念着你,可能是害怕你讨厌他,可能是怕东西伤到你,所以他不来接近你,只能远远看着你,看着你和新哥哥其乐融融,自己一个人偷偷缩在某个角落。” “他太想你了,所以扔掉了那个东西,他受了伤,但很开心,因为他可以靠近你了。” “他扔掉的东西伤到了你的新哥哥,他很自责,也很害怕,怕你讨厌他。” “但其实在你眼里,他和新哥哥一样重要,甚至更让你在意,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你。”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你忘记他的日子里他备受煎熬,你会怎么想?” 自埃亿来过后,她知道很多事,也希望帮忙解决一些事。 而暮岚姜已经全然愣住了。 如果是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会怎么想? “我……”她的声音消失在唇齿间。 我会恨我自己。 恨我幸福生活着的时候,被我忘记的妹妹孤孤单单站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不敢靠近,旁观着本该属于她的位置被另一个人占据。 恨我让她难过,受伤,自责愧疚,胆战心惊,不敢委屈不敢说。 恨我口不能言,怯懦,瞻前顾后,纠结徘徊,不敢劝导不敢看。 因为我是一切的源头。 “我会恨我自己。”她想,拧着手指的力道大得出奇,一滴泪不堪重负地从眼框中砸落到膝盖,在布料上洇出一点湿痕。 张氰轻轻拍她的后背,说:“澜生是个性格很好的孩子,但他也很倔,有时候钻牛角尖,也闷着不说。” “他很在意你,可你们也很像,因为在意太多反而恐惧起来。” 张氰站起身,秋千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荡:“我帮你作弊了,你可得给我考个满分啊。” 第59章 客厅一片寂静,气氛怪异中又带了几分莫名其妙的融洽。 张阳在长沙发一边捧着笔电和尤瓦里亚凑在一起看,时不时敲一下键盘。沈頫和莉娜隔着茶几面对面坐着,沈頫拿着一本古籍看,莉娜翘着二郎腿双手环胸,看着沈頫的目光多少有点不善。 苦了孤苦伶仃的单嵘,挤在这几人中间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手机上的图标被他来了个大换血,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收起手机站起来:“那个,我去看看澜生。”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往楼上走,沈頫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头张阳想起来什么,叫住他:“今天周日,你跟他说一下李年想找他出去玩。” 刚刚他发了个饭桌的朋友圈,入镜的澜生被李年看到了,后者就发消息来问。 找他出去玩?听着像小学生约小伙伴似的。 单嵘胡乱想着,敲响了门,里面没有应声,他见门没有上锁便推开进去。 室内亮堂堂的,澜生坐在地毯上用一把小刀搓着一块巴掌大的木头,木屑在他身前落了一小堆,他没有听到单嵘进来的声音,仍然低头专心致志地搓着木片。 单嵘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手里的小刀,被吓了一跳,心想他明明收拾过了,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走近了才发现那把小刀泛着淡淡的银光,澜生这才察觉到他,抬头看过来:“怎么了?” 他说着放下木头,手里的小刀也化作沙烟消失不见。 见他似乎要起身,单嵘连忙盘腿坐到地毯上,对他刚刚放下的木头抬了抬下巴:“雕什么呢?” 澜生不作他想,摇头答道:“随手刮刮。” 他看了单嵘一眼,确定他没有别的话要说,只当他不习惯下头几人严肃的氛围上来透气,便低头捡起木头继续搓。 单嵘犹豫了一下,没话找话:“你这个木头哪里来?” 澜生头也不抬地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单嵘跟着看过去,看到他角落斥巨资购买的原始风格积木盒。 单嵘:“……” 他欲言又止,还是没说那不是四方那种教学用原木材料。 反正,他看着澜生流畅的划片动作,想:我们生生就是心灵手巧。 不亏。 单嵘支着下颚,看着细碎木屑从窗口投进来的光柱中纷纷扬扬落到垫着白色纸板的地毯上。 他像是随口一问:“你这刀……” 澜生知道他想问什么,说:“前两天姨姨来过,就好了。” 单嵘茫然地问:“哪个姨姨?” 好歹是第一个明确知道澜生非人类的人,他早就疑惑听起来逼格满满的非人类为什么比人类还脆弱,连当初给他治伤都是拆东墙补西墙,他是好了,澜生自己萎靡半天。 后来多少猜到是被限制,什么就好了,直觉告诉他这位“姨姨”一定很重要。 澜生想了想,说:“养育我的人。” 养育?! 单嵘震惊了:“你妈啊?” 澜生有些纠结地拧眉,犹豫了一下点头,又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没有生身父母。”他说。 第一个照顾他的精灵予按长幼次序讲是他的族姐,宁算是他的父亲。 而鹿仙虽然是外族,但他其实应该叫一声母亲。只是鹿仙在他面前自称从来都是姨姨,他也就一只叫的“姨姨”。 他大致说了一下,隐去了不能说的异界,单嵘被他说混了,努力捋着关系网。 以前也就算了,反正喜爱澜生的长辈不少,他要是愿意,怕是张氰莉娜争着要他叫干妈。 更何况还有个养母,但慕妈的操作给单嵘整麻了,现在跟他说其实澜生还有一个更亲近更名正言顺还一直最疼他的妈妈,单嵘是一定要弄清楚情况的。 澜生不说,单嵘是知道他最难过的无非是慕妈慕爸想置他于死地,别的都可以慢慢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得先解决掉。 如果这位妈妈能让澜生不在乎慕妈就好了,然后他再拉这位妈妈去慕妈面前转一圈—— 打住打住,这是一个温柔恭谦的好人该有的想法吗? 话说他们生生爸妈是真多啊,光爹就好几个,亚国塔里那个,跟塔里那个不清不楚的那个,还有楼下被莉娜瞪的那个。 敢对澜生下手的,真是胆子不小。 单嵘干咳一声,小声问:“那她可以来见你,意思是不是就是让你们母子分离的东西不存在了?” 那个“东西”是什么,澜生不说肯定不是为了瞒他,大概是不可说,单嵘并不想惹他纠结,反正也不是很重要。 出乎意料的,澜生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也许他们不会再见面,也许下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 他想着,不自觉地轻轻抿唇。 单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沉默下去,两厢无言。 单嵘能感到澜生难过的情绪,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上楼前张阳让他帮忙转达李年的话,单嵘忙说给了澜生。 澜生点头应了,说:“你帮我找一下埃亿,我的手机忘拿了。” “哎!”单嵘腾一下站起来,说,“成,那你待会自己跟李年讲。” 埃亿动作很快,将手机给了澜生后一句话都没多说,马不停蹄回了灵潭院,澜生刚要说谢谢,埃亿已经没影儿了。 他不是什么好奇心很重的人,但也许是近来事太多,有些草木皆兵了,埃亿的行色匆匆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 沈頫看出来了,说:“院里来人了,需要看着。” 他没说来的什么人,但面上神色无异,想来也不重要,澜生对他最信任,闻言也就不再多想。 手机上未接来电累积了一大堆,最近一条就是李年的。 时间在十二点三十七,八成是看到张阳朋友圈就拨了电话过来。 澜生走回房间关上门,给他回拨过去,那头接得很快,不等澜生开口,李年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澜生?你好点了吗,我听张老师说你病了,怎么这么多天不回信息不接电话,假都没请。喂?你有在听吗?” 李年性子稳重温吞,很少有这样一口气说一长串话的时候,澜生等他把话说完才道:“我有在听,我——” “什么?你声音怎么这么小。”李年没听清,问道。 澜生听到像是李穗南灵等人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说:“免提免提,这……音量开开啊我服了……别动!” 澜生一顿,清了清嗓子,等喉口的痒痛过了劲,才提高了声音说:“我说,我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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