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烧了。 是他有意纵容病情严重,以让看守者放松监管。 他额头靠在冰冷的栅栏上降温,好能冷静的思考—— 自己被白骨星盗劫持后,他们被刺杀多次,折了好些兄弟,才从细枝末节的线索发现,是纳斯塔莱家族派来的杀手。 白骨星盗是激情犯罪,早有预谋的纳斯塔莱反而晚了一步,既然晚了,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交出药方,干脆全部灭口。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无血色的唇微微挑了一下。 白骨星盗也算是替自己挡灾了,真是恶虫自有恶虫磨。 前日,他见了白骨星盗的首领,是曾经在变形记见过的工作虫员徐然。 那个昔日唯唯诺诺的亚雌低头向他从容致歉, “很抱歉,斯年阁下,这些激进派等不急我正式邀请您,居然这样失礼地将您请来了。” 他身着垂地的丝质长袍,披着绣着金丝的外罩,留长的蜷曲棕发,别在耳后,露出纤秀倔强的五官。 简直华丽光鲜至极,与他曾经在变形记后勤工作时灰扑扑的样子截然不同。 “穆迪阁下带着塞弗拉叛逃,炸了白塔,周围的警备监控都被废了。” 徐然伸手,旁边跟着的侍从递上一束白玫瑰。 侍从将一个冰裂纹花瓶放在笼子附近,徐然俯身将白玫瑰插入花瓶中。 越斯年费力掀开眼皮,抬头看向不速之客。 “其朱......” 侍从是被他在白塔借走工作证后送出去探亲的亚雌。 其朱拢着袖子一动不动,头朝越斯年|轻点。 “不愧是斯年阁下,居然还能记住白塔微不足道的亚雌。” 徐然称赞,又笑,“也是多亏斯年阁下将其朱送出来,不靠其朱补办的工作证,我们还进不去白塔。” 越斯年有气无力,半阖着眼问:“为什么?” 徐然掐掉一朵白玫瑰,在手心把玩,他漫不经心道: “斯年阁下是好虫,其朱也不想背叛您......” “你哭什么?” 徐然攥拳揉碎白玫瑰的花冠,不耐烦至极。 “哭有用么?!” “对、对不起......” 其朱不敢抬头看越斯年,瘦小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动着,有透明的水珠不断坠落在地上。 “其朱回家后,发现他的幼崽生了重病,他的好阿弟,早就为了弄到治病钱,替雄子顶罪去了。” 徐然松手,似笑非笑看着残破的花屑坠落。 “可惜幼崽最后还是死了。” “斯年阁下,你为什么才出现?” 其朱崩溃地跪倒在地,“为什么不在幼崽生病时出现?为什么不在阿弟顶罪前出现?” 鼻涕眼泪爬满他孩子气的圆脸,他像是一只可怜瘦弱的鹿,被如枪的命运钉死在脏污的水泥地上,四肢伶仃到如同一碰就要被折断。 或许他已经被彻底折断了,某种意义上。 一滴泪从越斯年眼角滑下。 其朱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栅栏,他抬头看向越斯年,注意到这滴泪,更为痛苦的佝偻起来。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命运的怜惜,没想到接下来就是早就等待自己的深渊。 命运不曾真正垂青他,他也不配再得到命运的眷顾。 “其实也要谢谢其朱,否则纳斯塔莱那个老东西,可不会像我这样温和地招待斯年阁下。” 徐然轻轻嗅闻手心残留的玫瑰花香,笑道: “我知道阁下和那只蜂鸟蛾都很喜欢花,今日才特意带着花来探望。” “阁下也会为其朱悲惨的命运流泪,想必不是那种恶毒的雄虫。那为什么还不交出药方,任由这些雄子糟践像是其朱这样的可怜虫?” 他将一枝白玫瑰抽出,欣赏抚弄着它洁白柔软的花瓣,轻声道: “还是阁下,怕这些鲜血脏污你洁白的衣摆么?”
第107章 蜂鸟蛾之死 越斯年眼珠在眼皮下滚动, 他微微掀开眼皮凝视地上残碎的花瓣,又将视线移到其朱身上。 “其朱,你所效劳的新主虫,真会给你想要的么?” 他语速极慢, 像是疲倦至极。 “徐然, 你的手下认为他不过是击穿一个雌虫幼崽的翅膀而已, 雌虫不值钱, 而且也不是我亲生的。” 地下很阴冷, 越斯年身上又满是潮湿的水,他忽然又觉得极冷,牙齿几乎要打战,却又极力忍住了。 “你的手下是雌虫,却自己都看不起雌虫。” “甚至以小葵的性命和下三滥的方式威胁我交出药方。” 其朱跪在地上浑身剧烈的颤抖,徐然抿起嘴角。 “用不正义的方式,真的能实现正义么?” “东风压倒西风, 西风压倒东风,雄虫得势了欺负雌虫, 雌虫得意了欺负雄虫。” 越斯年眼睫掀开, 从下往上看眼前的虫们, 他明明是仰视,却给虫一种俯视的错觉。 “你们的敌虫,真的是雄虫么?” “我想了很久。” 他的声音像是拉到极致的二胡,嘶哑又悲伤。 “想了很多办法, 从治疗你们的病痛, 到治疗你们的心灵, 最后发现这个国家是最需要治疗的。” “我不怕鲜血脏污我的衣摆,我的衣摆不值一提。” 眼睫沉重坠落, 他靠在冰冷的铁栅栏上,轻声问:“我害怕这些血的重量。” “会有多少无辜者命丧在这场变革?我治好的那些虫,会死在你们名为自由的变革里么?” 地牢外,远远传来孩童的嬉笑声,这里大概是中央星平民居住的地方。 越斯年微微笑着,侧头倾听,又平静道:“徐然,我会公布药方。” “但绝不是让白骨星盗来做这件事,我无法信任对虫崽都没有慈悲之心的虫。” 徐然皱眉辩解,“斯年阁下,我没办法牢牢管住每一个手下,他们至少完成了任务。” “如果不是实在看不懂斯年阁下的病历本,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白骨星盗收留了很多边缘虫,有了这个组织,才有他们的归宿。” “我们当然不是仇恨所有雄虫,白骨星盗想要铲除的是纳斯塔莱家族那样的雄虫。” 越斯年唇角微微一动,轻声道,“给我考虑的时间吧。” “先让我见见小葵。” 越斯年将羊毛披肩裹在身上,缓慢按揉退烧的穴位。 那次谈话过后,徐然不再允许之前那个雌虫看管自己,还命虫送来了一应生活用品。 新的看管者告诉他,今天自己就能和小葵相见。 日光从房顶边缘小小的换气孔透进来,移动向墙脚边缘。 “斯年阁下,蜂鸟蛾来了。” 因为越斯年利用医术逃脱太多次,看管者将小葵放进来后,并不打开牢笼,只远远站在门口守着两虫隔着铁栅栏相会。 之前逃跑时,蜂鸟蛾擅作主张,以身为饵引开追兵,导致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越斯年发现蜂鸟蛾引开追兵后,回身救援蜂鸟蛾,导致两虫再次被抓。 “小葵,疼么?” 越斯年冰凉的手指轻轻摸了一下小葵的头。 蜂鸟蛾眨巴着眼睛摇头,将脸埋在越斯年手心里撒娇,忽然吐出一个有棱有角的东西。 是钥匙。 小葵真厉害。 巨大的喧哗声响起,看守的虫匆匆跑过去查看,越斯年趁机打开牢笼。 “黑皮!” 越斯年看见熟悉的虫,眼神发亮,是星阑来了么? 黑皮急速冲了过来,蜂鸟蛾忽然扑在越斯年身上。 薄薄一片刀刃入肉的声音。 “雄主!”温星阑紧跟其后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瞳孔瞪大,上前死死按住黑皮。 蜂鸟蛾身体无力地滑落,他脸色苍白,却稚气笑了起来。 “这次小葵做到了,保护好宝宝。” 眼泪止不住般从眼角倾泄而下,越斯年仿佛毫无所觉,他按住伤口, “药箱!给我药箱!” 他一路顺着穴位按下去,伤口流血的速度越来越慢。 然而,蜂鸟蛾本身就是饱受蹂躏的实验品,又为了带越斯年逃出去,浑身是伤,再被黑皮一刀刺中心脏。 无力回天。 蜂鸟蛾摇了摇头,笑着:“年年不要哭。” 越斯年不信,不可能无力回天。 不知道是谁把白骨星盗拿走的药箱还给了他,越斯年疯狂施针想要挽留蜂鸟蛾的生命。 蜂鸟蛾把手轻轻覆在越斯年脸上,“小葵最喜欢年年笑,不要哭。” 他手垂落,轻轻盖在越斯年手上阻止施针,摇头道, “小葵困啦,年年陪小葵入睡吧。” 越斯年眼中含着泪,勉强笑了,“谢谢小葵保护年年,小葵是最棒的。” 蜂鸟蛾开心笑了,脸上浮起快乐的红晕,像是回光返照般美丽可爱。 越斯年忍不住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是你想保护的那个真正的越斯年,还让你赔了性命。 “我不是......真正的年年。” 蜂鸟蛾举起手,顺着越斯年的头缓缓往下摸, “不是宝宝,也喜欢斯年。” 他一生懵懵懂懂活着,却直觉惊人。 “斯年也喜欢小葵。” 越斯年将脸贴在蜂鸟蛾的手心,眼泪止不住地流。 “小葵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蜂鸟蛾很眷恋,舍不得咽气,痛得不行,也忍耐着,眼神长久停留在越斯年的眉眼上, “只有斯年会送小葵花。” 越斯年不肯放弃,他翻出特效药丸喂给蜂鸟蛾。 蜂鸟蛾顺从地含在嘴里咽下去,他眉眼弯弯,茫然看着空中,眼神一点点失焦。 “花啊......真漂亮。” “宝宝,小葵真的有点痛了。” “谢谢宝宝。” 他纤细修长的手无力倒下,浓密眼睫静静垂下,面容宛然若生。 ...... 长久的静默。 ...... 温星阑甚至不敢惊扰越斯年,他掐住黑皮的下巴,不让这个杂碎发出声音。 许许多多的画面从越斯年脑子里一晃而过,又什么都没留下。 他刚开始恨自己医术不够高明,不能起死回生,再后来,他什么都不恨了。 越斯年跪在蜂鸟蛾身旁许久后,站了起来,腿有点不回血,他踉跄了两下,恢复了平衡。 温星阑将黑皮按在地上安静地等着越斯年,越斯年捡起黑皮掉在地上的光能枪,走过去静静看着黑皮,看了良久后,黑皮不自在地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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