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看出这是已经死去的人?他分明只是睡着了。 于是应闲生像无数个平常日子一样, 轻柔地抚摸着许绥之的脸,轻声唤着他贪睡的师兄, “师兄,醒醒。” 许绥之没睁眼。 这是很平常的, 他的师兄跟小宝宝一样贪睡,哪里能一句话就叫起来呢? 于是他又凑近了一些,轻声哄道:“师兄,快起来了,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花糕,现在温度正正好,起来我喂你吃,好不好?” 许绥之没睁眼。 这情景虽然少见一些,但仍然算平常。他的师兄通常会动一动了,有时会犹犹豫豫微微睁眼,任他抱起来。有时会不高兴地在他脸上盖一巴掌,翻个身再睡过去。 可师兄现在还是没反应,难道是今天格外好睡?应闲生笑了笑,俯身贴紧了许绥之的耳畔,轻轻的声音带着一点儿捉弄的意味,“师兄,你再不起来,我就要吻你了。”好了,这下子许绥之就算睡得再沉,也要一骨碌爬起来骂他了。 可许绥之还是没睁眼。 应闲生的嘴角垮下去,他维持着紧紧搂着许绥之的动作,他的脸贴紧许绥之的脖颈,很轻易就感受到怀里人的生机已经逝去已久。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看见许绥之身上染上了血迹,有些慌乱地去擦,才发现是他自己的,但他仍然问:“师兄,你疼不疼?” 许绥之没有回他,但他知道是很疼的。自毁祭天,该有多疼啊,明明他的师兄是最怕疼的。应闲生第一次这样憎恨这世界,这众生,凭什么?你们算什么,凭什么要用他的师兄来换? 他心里是这样扭曲疯狂的恨意和愤怒,行动上却只是耐心地擦净许绥之身上沾染的,他的血和泪。 等全部都擦干净了,他小心地将许绥之抱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去。 他的面目很平静,除了浑身的伤痕,过分通红的眼和苍白的唇,没人能看出抱着死去的许绥之的应闲生和抱着走累了的许绥之的应闲生有什么区别。 他想,他要让许绥之活过来。 师兄,你别想抛下我一个人。 …… 云借月一剑挑碎了他设的结界,踹开了紧紧闭上的房门。应闲生并不意外,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他的禁锢囚牢本来就坚持不了多久,只是这云借月着实难缠,不管他将师兄带去哪里,都跟个拍不死的苍蝇一样穷追不舍。 他现在却没功夫跟他扭打纠缠,他跪在玄冰床前,心脏处的豁口汩汩冒出鲜血,尽数滴落在地板诡谲的阵法上,阵法发出的红光越来越盛,躺在玄冰床上的许绥之也被红光覆盖。 这回红光闪耀得格外久,应闲生眼里几乎生出希冀,他紧紧盯着床上的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一站一跪的两个人都没有动。 但最终,红光散去,室内恢复黑暗,连带着不见天日的还有应闲生的眼睛。 这情形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他不知道是失望多一些,还是麻木多一些,他只是抓着许绥之的手,像尊雕塑一样跪坐着。 师兄,你真狠心,自潇洒去了,留我苟活。 我要剜心救你,你还不肯睁眼,求求你了,睁开眼看看我吧。 云借月在他身后冷冷地道:“你救不了他。”应闲生没有反应,直到云借月走上前来,将将要碰上许绥之的时候,一道裹挟着烈焰的剑气冲他迎面劈来。 “你想带走他,除非我死。” 云借月一个闪身躲开了,他指尖一缕黑气缭绕的火焰瞬间熄灭,他看着应闲生,“你堕魔了。”应闲生瞳孔血红,只是狠戾地朝他攻击,每一剑都带着惊人的怨恨和毁灭气息。 可是应闲生此刻太过虚弱了。等云借月一剑插进他还开着口的心脏处,应闲生的眼睛瞪大两分,缓缓跪倒在地,攥紧了剑刃,还没等他用力,剑刃就先一步狠狠拔出,他胸口处像喷泉一般的血瞬间染红了半个房间。 “那你就去死。” 应闲生还在地上蠕动挣扎着往玄冰床爬去,云借月不再看他一眼,走向冰床将许绥之轻轻地抱起来,瞬息之间就消失不见。 …… 冰室内。 灿烂的冰蓝色细线像蚕蛹一般包裹着床上的人,磅礴浑厚的□□在蚕蛹上剧烈绽放,一旁跪坐的人却正好相反,他的生命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流逝,但他像没感受到似的,掐决的手势翻飞不停。 过了很久,冰蓝色的光芒猛然间消散了,跪坐的人身影摇晃,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但他并不理会,只是着急地过去床边,消失的蚕蛹处静静躺着的一个人,他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好似睡着了一般。 他仍然睡着,没有睁眼。 事实上,没有了补天石的这具身体不过一副空壳而已,连半片魂魄也不曾留下,就算再怎么填充生机,也都是无济于事。他们都清楚,但他们都不肯放弃。 云借月顿了顿,很慢很慢地撑起身坐到床边,像做过无数次一样熟练地将人抱起,搂在怀里。他抚摸着许绥之柔软的面颊,将唇瓣贴上了他的额头,“小绥,你不要师尊了么?” 他手里死死攥着的半块玉片嵌入了他的手,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又从指缝滴下。这种事情日复一日地发生,缕缕红线深深渗入玉片,怎么都去不掉了。 云借月的发梢处开始爬上了丝丝白色,像悄声无息覆盖上了一层落雪,但他宛如无知无觉般,仍旧闭着眼,抵着怀里人的额头,一滴泪落在了许绥之的脸颊上,又沿着柔滑的皮肤淌下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以命换命失败反噬,折损寿元八百年。绛霄仙尊一夜白头。 …… “又打起来了啊?”有个修士看着远处一座巨大的山峰轰然倒塌,瞠目结舌地对着旁边的人说,正说着,凌厉的剑光隔着千百里传过来,他被吓得一激灵。 “可不是!三年了,隔三差五的,年年如此!不知道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旁边有不知内情的小修士,懵懵地问:“师尊,是谁在打啊,他们为什么要打?”话音未落,吃了他师尊一个爆栗,“叫你练的剑诀练好了吗!整天就知道玩,乱打听什么!回去练剑!” 小修士撇撇嘴,嘟囔道:“哼,绛霄仙尊那个大弟子还不是只知道玩!我有一天会比这两个打架的人还要厉害,师尊你就等着吧!”他做了个鬼脸,灵活躲开了他师尊踹过来的脚,一溜烟跑远了。 “这小兔崽子!” 还站着的几个修士却静默良久,没再说话,脸上尚算轻松的神情也消失了。 自从三年前补天后,那对师徒就像疯了一样,丧心病狂地要置对方于死地。他们打起来没有预兆,更没有顾忌,整个修真界都因为他们疯魔的搏杀抖三抖。没有人能阻止他们,每个修士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对天祈祷别撞见那两个疯子,不然被波及了,只能自认倒霉去排队转世投胎了。 要说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也不准确,从前他们两个人还有顾虑,仿佛避免什么东西收到伤害似的。但自从不久前那个东西离奇失踪了,那两个人就比两条疯狗还癫狂,一口咬定是对方偷了自己的东西。每每不是你杀上门,就是我打上山。 他们到底丢了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整个修真界恨不得全力出动帮他们找,只求那两位祖宗消停点。但没办法,最顶尖强者的怒火谁也承受不起,因此没有人敢去打听,生怕被两个疯子盯上。 “那青冥……应……”那个最开始开口的修者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称呼,旧有的褒扬称号早成了噩梦般的存在,直呼姓名他又不敢,只好说:“那位尊上当真堕魔了?”这样叫倒也不错,如今整个魔界都仰承他的鼻息度日,称声尊上也算入情入理。 “……不好说,传闻说他只是听闻魔界有什么密术,他进去找而已。只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偏偏那魔尊还觉得他嚣张的气焰威胁了他的威严,前去挑衅,结果被人家没两下杀得差点灭门。魔界战战兢兢,拥他为尊上,愿意倾尽所有为他寻找密术,求他放魔界一条生路。” “所以……他就成魔尊了?若是如此,岂不是真成魔修了,不然普通修士怎么在魔界呆的下去,都是要被魔气侵蚀的……” “没人知道是不是,只是有宣称见过他的人说,他身上的东西,就算不是魔修,也和魔差不了多少。” 另一个人奇怪道:“他要找什么密术,竟然不惜和魔物厮混,也要留在那里。” 他旁边的人迟疑地开口:“听说是……复活密术。”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违逆天道的邪术!他们真的疯了!” 话虽如此,几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三年前死于天缺浩劫的那个人。更有离谱的传闻说他们两个一直在争夺一具尸身,想到这儿,在场的人脸色几经变换。 “可有人见到那位是怎么死的?” “你小声点!也不怕忌讳!……没人见到过,我师尊告诉我,当时人死的死,跑的跑,谁还敢留在那里?甚至现在都没有真正亲眼见到当年的事的活人了。有人说他是被雷劫劈死了,有人说他是被那血腥风暴吞噬了,还有人说……他是那块补天石幻化成人,自愿献祭了。” “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对最后一条嗤之以鼻,“他师尊可是绛霄仙尊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要是知道了……”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会拿他去补天么? 众人想起那两个失心疯了似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心里同时冒出了一个恐怖的猜想,但是没有人敢真的说出来。于是这场关于修真界最避讳的秘史的谈话,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以沉默结尾了。 …… 时间回到他们口中的那天。 许绥之一被血色风暴卷上高空,就感受到一股力量托着他,急切地要召他回去,许绥之身上一暖,还没等他感受到魂身分离的过程,就失去了意识。等再睁眼,他正安安稳稳的呆在系统空间里,看见了233凑过来看他的放大的脸。 233见他醒了,脸色有些古怪。许绥之疑惑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233不答,转而故作神秘地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许绥之等着结算,懒洋洋躺在系统空间的躺椅上:嗯,先听个好消息高兴高兴。 233:你死了,天补了,任务圆满完成! 许绥之笑得见牙不见眼:哈哈哈,基操基操。那坏消息呢?不会是感情线又崩了吧,唉,不应该啊,我跟你说…… 正说着,白光一闪,许绥之睁开眼睛,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233:你又活了。 去他剧情的,还不如感情线崩了呢!
第50章 小许从天而降 许绥之身体很轻, 他在白茫茫一片的云雾中几乎要飘浮起来。远处是玲琅矗立的华丽建筑露出来的上翘飞檐和闪着光的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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