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晚岚默然。 奚安泰:“直接杀人灭口,更是不计其数。” 已经言语难描奚安泰这番话给刺史府陪审众人带来的震撼。 有谁能想到这种绝望感? 正堂陷入短暂的沉寂。就连外头檐上的鸟雀都不叫了。 直到奚安泰说罢,话音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其实,百姓皆知委派监察御史,乃是出于陛下勤政爱民的好意。但是御史深入民间,却好像总与民间隔了一层,草民私以为御史有时并不能代表百姓。” 那谁才能代表百姓的声音? 卫晚岚眉心稍凝。 其实他当然相信大部分御史是好人。但总有一些大蠹虫魔高一丈。受了奸贼的糊弄。没法反馈给朝廷真正的民意。 所以奚安泰说得没错。 ——是朝廷得到的信息不够,低估了元熙载等奸臣的破坏力。 朝廷总拿着片面的情报作出决定,不出意外倒是真的令人意外了! 此时军医给奚安泰的诊治也差不多了。刚才还浑身是血的奚安泰,现在整个人缠满绷带,从个红人变成了白人。 卫晚岚索性令军士将床榻与奚安泰一同抬走,就带到洛阳馆驿养病。住得离自己近些,这样万一有什么奸贼余党私下报复奚安泰,也会因为驿馆守备森严望而却步的。 他又命人去丰谷村寻找奚雁,有意襄助他们父子团聚。这些都是小事,是这大案件善后的细枝末节。 卫晚岚回主位。 龙爪爪撑着腮,任务二还能怎么继续推进?再如何能将大魏的贪腐情况降到最低? 他其实在琢磨怎么做自己的任务。 但所有人却都眼观鼻鼻观心,还以为是天子对他们非常不满意。堂下寂静如许。 之后卫晚岚苦恼道:“以前朕在中书省问过朝臣,我们制定了监察御史制度、也有三年大考制度,但凡是有人考核的地方,就会有另外的人能够钻空子。朕现在还在想该怎么办。” 朕想完成任务啊QAQ…… 快让朕再抓几只贪官!!! 卫晩岚这番话,问住了所有人,众官吏没有应答。洛阳官场的官员职位普遍都低,他们也不敢胡言乱语。 卫晚岚没有刁难人的爱好。说不出就算了。毕竟能好端端站在这儿跟他同时审案的,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官,他能从洛阳行宫或者出来,还是该论功行赏的。 天子掏小金库给前来救驾的李久成等部发钱。 天子有钱。某位摄政王年初刚给紫宸殿拨了份例,给得多。卫晚岚腰包鼓鼓囊囊。 从现代到穿书这代,两世他都很有钱。那只大坏蛋尽管对自己哪里都坏,唯独不小气。 *** 华灯初上,洛阳风暖。 于是刚得了赏赐的许安、陈康等一众武将,从洛阳刺史府出来,巴巴的跟着摄政王与小皇帝,主动求跟随,争着当护卫,如同尾巴一堆。 “陛下,王爷,自从元贼死后,洛阳这几日总有百姓上街庆贺,这人多必然杂乱,末将等恳请陪王伴驾,护送两位返回驿馆!” “陛下,王爷,俺也一样!” “我们也一样!” 说着众将就要给卫晩岚拿衣服,提衣摆,猛汉将军们环围小皇帝,使卫晩岚好像误入二哈群里的猫崽,大眼睛很茫然。 “呃,其实也不必了叭,朕想微服逛逛洛阳的。” “陛下QAQ!” 众猛汉壮士落泪。 苏靖之的部将与苏靖之本人很不相同,这群糙汉子有多热情,摄政王就有多冷。 尤其是摄政王凝望包围小皇帝众将时,脸孔更冷,仿佛面覆霜寒色,无端能把人冻出浑身的冰凌:“行宫之围已解,无需大军常驻洛阳,尔等退回各自驻地。” “是!”众将不敢跟摄政王贫,闻声听令。 这是用完人就撵人,卫晩岚耳朵抖抖。又觉得大坏蛋小心眼,肯定是嫉妒自己被他部将喜欢。大坏蛋感觉地位遭到威胁,这是权臣为了集权的通病。 于是乌泱泱的人群霎时间跑没了。 漫漫长街,返回驿馆这条路,变成摄政王与卫晚岚同行搭伴。 洛阳的坊市并不如长安界限分明,该是哪一块就是哪一块,它的区域模糊,先前他们去过的眠花楼,那是洛阳的红灯区,位于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但城中还有其他热闹,哪怕离开娱乐休闲的区域,依旧能在街道两边看到酒香浓郁的酒坊,热闹的喧哗声溢出轩窗的茶楼,还有那沿街悬着招旗的摊贩。 总而言之,那就是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有人间烟火气。 卫晩岚他一边走,一边停停顿顿,目光不时在捏泥人的、吹糖人的、画糖画的、做小零食的摊位上逡巡。 古人的手工艺制作相当精巧。就说摊档上彩泥捏成的泥人儿,随便放在现代的玻璃橱窗里,都有可能变成美丽的展品。 可惜没有带银两。 他赏给众军士的钱,那是天子开具的支票。市井老百姓当然兑现不了。卫晚岚想跟大坏蛋借钱,买零七碎八的小玩意儿,就借几枚铜板就行,他会还,不欠也不赖。 苏靖之就用那种冷淡到让卫晚岚觉得他嫌弃自己的声音: “玩具最多买五个。本王拿不过来。” “还管给拿嘛!?”卫晚岚惊喜。 结果苏靖之表情更嫌弃。以至于卫晚岚捂着脸都不敢再看他,扭身欢天喜地地奔花灯摊档挑选灯笼去了。 花灯买回来圆筒形的、球形的,还有方形的,六边形的……边框多为镂空工艺,灯角缀着流苏,随步伐一走一曳。五个花灯把玩具额度给用光了。 苏靖之付钱。摊主笑得见牙不见眼。 卫晩岚一手提灯。 四盏灯给摄政王手里提着。 四团灯火与一团灯火,在洛阳街道漫漫里相映成趣。 忽然卫晚岚提灯照摄政王。 卫晚岚玩得得意忘形,其实他不过是想试试那球形花灯的光亮,却在提起灯盏时,暖杏色的光芒照出摄政王大坏蛋极为英俊的眉眼。卫晚岚呆了呆。竟头一次因为太过认真观察那面容所惊艳。 但就听摄政王问:“干什么?” 卫晚岚稍微吐了吐舌头:“不干什么。”虚与委蛇的话张口就来:“照花灯,得长生。” 这是信口胡编乱造的歌诀。 眼前却有四盏花灯同时照向自己的脸。 那些他亲手挑选的形状各不一样的灯笼,全部都用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映着自己,无端让卫晚岚还感觉到一股暖意。 苏靖之太高了。 他被他提着的那些灯照着,抬眸正好映进对方因为补光变得更明亮的眸子。 他们在这相互对视中沉默。 可卫晚岚又分明感觉出苏靖之半垂着单薄的眼皮时,是想对他说些什么话的。 卫晚岚忽而眼底浮现起一丝丝无由的泪意,他因为这种猜测想哭,又因为这种猜测的错位跟荒谬而感到自己滑稽。 他竟以为苏靖之想告诉自己: “小晚。让我再看看你。” 但明明苏靖之根本没说话,他只不过安静地挑灯,就这么半垂着眼眸凝望着他。 这种很沉默的温柔,以及那个跟一路上患难与共的人略有相像的眉眼,让大反派跟记忆中的傅钧有点儿重合。 卫晚岚心头一颤。 当摄政王在某些角度注视自己时,是很像傅钧的。 因为中毒而罹患眼疾的傅钧。 因为救自己而自封含元殿的傅钧。 可对面是大坏蛋,患有头痛病的大坏蛋。 那么……傅钧现在在哪里?
第096章 登闻鼓聆民声 他还好吗? 活着吗? 再度想起傅钧, 卫晚岚又是满心的欢喜与忧愁。 他发现当傅钧无缘无故消失以后,他对傅钧更加充满了想念与牵挂。无疑傅钧曾经给过卫晚岚无限的安全感。 卫晚岚脑海闪过许多画面: 是他在马车给傅钧喂水喂饭、是他在房顶央着傅钧背起自己,还有石桥, 有窄巷, 有解毒, 如今卫晩岚嗅着摄政王身上传来的木质香味道。 两种香型大差不差,让卫晩岚感到茫然困惑, 这种错位感让卫晚岚不知所措。使他既想因为故人重逢而靠近,却又被那双过于英冷的眉眼, 以及对方摄政王的强势身份不得不疏离。 大侠…… 大坏蛋…… 他眼前忽而灯火一晃。 被那晃动的灯火引得收回了神思。 转身见到斜对角卖糖糕的摊档,有摆摊老人笑说: “这位小公子, 刚炸好的糖糕,送您一份收着?” “欸?”卫晚岚歪歪脑袋。 见这是一糖糕摊档,周围围绕着十几个人,摊主眉眼带着喜气,从人群的缝隙里,向着卫晩岚打招呼。 卫晩岚:“老伯为什么要送我糖糕?” 那摊子前其他客人亦笑道:“哎呀,这可不是送小公子一人,冯老伯在这里送好几天啦。” “冯老伯炸得糖糕外焦里嫩,糖给得实在,整条街都知道呢!” “过誉、过誉,”那被夸赞的冯老汉笑呵呵的, 手上揪面剂子包糖糕的动作未停, 糖糕下进油锅里迅速膨胀, 成了鼓鼓囊囊如满月的形状, “小老儿岳家是丰谷村的,老岳丈出事, 俺婆娘身子骨从开春以来就不大好。多亏朝廷派人把元贼铲除了,俺婆娘高兴,这病就好了。” 卖糖糕的摊档老者两颊鼓鼓。微红的脸部肌肉浮着亮色。那是作假都难以做出的喜气。 卫晩岚乖乖地问:“所以这糖糕是送给大家的?” “元贼得以铲除,大伙都沾沾喜气,今后好日子就甜甜蜜蜜的……”说着捞起刚炸好的糕分给大家。 便有百姓嬉笑打趣: “刚才那个知道老伯连送几天糕的,是不是白吃了两回,贪心啊。” “跟元老鬼一样贪!” “哈哈哈哈哈……” 人群便是又一阵哄笑。 卫晩岚这时接过糕。糕隔着荷叶片,捂得他掌心热乎乎的。 冯老汉还要再给苏靖之递糖糕,但碍于某位摄政王实在浑身冷气难以靠近,冯老汉不敢上前。 倒是卫晩岚见不得别人为难,替苏靖之谢了,并顺手把一盏花灯系在老伯的摊子上,精美花灯摇摇曳曳。 卫晩岚温软道:“投桃报李,送给您的。” “谢小公子,谢小公子。” “天子就在咱们洛阳城,我看阿伯不该在街市送糕,该去天子门前送糕嘛。说不定还能送到天子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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