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楼里新来的姑娘,刚给家里人守完孝,所以身上穿着白衣裳。 “三小姐还在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但每个雪夜,她都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落雪,我怎能不知她的心思呢?她在等人,等个答应给她写信答应同她一起看理想实现、却一走便再没回来的人罢了。我想,这便是她对白衣的执念吧。 “后来,我还自己换过白衣裳等她来捉我,那次,她没有伤害我,她带我去了个黑洞洞的地方,却又将我放了出去,还给了我一张改过的户籍。 “那时我便知道了,她留在这里不是为报复,她是为等人,也是为救人。 “当时我原本可以拿着那户籍改头换面一走了之,但想想还是放弃了。既然三小姐要救人,那我怎能不帮她?三小姐要等人,我怎能不陪她?还有,我还得找见她,得还她公道。 “自那之后,只要满庭春里来了新人,我便会悄悄观察着。若那姑娘是自愿的,那便罢了,若她是像三小姐一般受了委屈不得不落到如此境地的,我便会教她在雪夜穿身白衣,一夜过去,今后便是新生。 “可惜这法子没过多久就被妈妈发现了,当时我刚当上花魁,用处还大着,妈妈没舍得惩罚我,便只下令今后楼中人不许再着白衣,也没收了楼内所有近似白色的衣裳或布料。这样一来,关于三小姐和白衣变成了我们都知道的秘密,我们老姑娘讲给新姑娘,新姑娘又讲给更新的姑娘,大家都知道在雪夜穿白衣便能逃出这个地方,可谁都没有那样做。 “有人觉得自己就算出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营生,还不如就留在满庭春,有的是怕给我和三小姐惹麻烦,再加上妈妈经常要检查我们的东西,连外出采买也盯得很紧,想在这种情况下凑个白衣实在困难,所以再没有人轻易尝试。自妈妈发现后,这么多年过去,也就三年前,有个姑娘一心寻死,我们见要出人命,一致决定要送她出去。窈娘机灵,想了个法子,她直接拆出被子的白色衬里披在她身上,人走后,我们一起同妈妈承认错误,妈妈找不到出主意的人,又没法一次责罚我们这么多人,只好作罢。 “再就是前日里那位霜儿姑娘,不怕各位笑话,当时她眼里那抹绝望灰败让我想起了三小姐最低落时的模样,我便拿出我藏了多年的、三小姐的斗篷,要她披着去后院给我扫一箩筐雪。 “再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霜儿姑娘走了,而我被妈妈惩罚,又恰好遇见了你们几位。如今只求几位仙君救救三小姐,请还她公道,带她出了那无望执念。” 说着,缀棠站起身,似乎是想给他们行个大礼,却被林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姑娘不必如此,这是我们职责所在,必当尽力而为,只是……” 林尽声音低了些,自言自语般道: “初霁,这个名字我怎么听得那么耳熟……” 韩傲没听清林尽的话,他在纠结另一件事情: “要这么说的话,那徐三小姐的执念究竟是初霁姑娘、是她这一生所受的屈辱与不公,还是这世道对于女子的压迫与轻视?据我所知,近年来,朝廷已经准允女子同男子一样读书、科考、入仕、立业,徐三小姐当年的愿……” “等等!” 林尽还在努力回忆自己究竟在哪里听过“初霁”这个名字,就突然被韩傲一段话敲了个清醒: “对……对!楚迹!还记得吗?醉仙楼!‘楚姑娘落落拒瑞王’!” “什么?”韩傲完全没懂。 “哎呀!”林尽怒其不争,又觉得这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索性自己先转身跑了。 韩傲看这人胡言乱语一通后突然撒丫子跑了,十分莫名其妙,他瞅瞅还在桌上蹲坐着的球球: “哎!你狗不要啦?!” “帮我带一会儿,我去确认一件事,很快回来!” 韩傲扁扁嘴,手欠地拨了一下球球的耳尖: “哎,你爹不要你了。” 下一瞬,韩傲爆出一声鸡叫,犯抽的手指也多出一圈小小血痕。 球球皱起眉,嫌弃地吐掉了口中那丝比怀玉圣体差劲太多的血腥味。 - 林尽的斗篷昨夜落在了鬼境里,他没时间买新的,以至于此时只能穿件单衣跑进雪里,到半路才后知后觉有点冷。 街上冷风灌进林尽身体,不过几息,他便觉肺部隐隐有些刺痛,但林尽顾不了那么多,他满脑子都是那日在醉仙楼瞧见的那场戏。 已知凡世上一任皇帝昏庸暴虐、荒淫无度,百姓在他的暴政下苦不堪言,后来,当年还是瑞王的今上领兵造反,最终推翻先帝统治,成就了如今繁华盛世,甚至还修改了律法,让世间女子不必再屈于男子之下、给了她们自主选择人生的权利。 而当初的瑞王身边有一位名叫楚迹的谋士,世人对其知之甚少,可偏偏在中云城,有人杜撰了这么一套戏本,里边将楚迹描绘成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大谈她与瑞王间的风月事。 楚迹,初霁…… 林尽直觉,这些信息串在一起,绝对不会是单纯的巧合。 醉仙楼还似昨日那般热闹,林尽气喘吁吁跑进楼内,一把抓住昨日给他们讲故事的小二,扶着他肩膀上气不接下气道: “小哥,我,我想问你件事。” “哎,您这……小的正忙着呢,要不您稍等片刻?” 小二还急着去给客人上菜,林尽见此,也懒得解释,直接从储物袋里摸一锭银子塞给他。 看见银子,小二眼睛都直了,他立马高高兴兴收下,转头就把手里的菜递给旁人,自己恭恭敬敬地应: “来,客官想问什么,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尽抬手要他稍等片刻,等自己好不容易把气喘匀,才深吸一口气,问: “我想问,你们那出‘楚姑娘落落拒瑞王’的戏本,是出自谁人之手?” 小二见林尽这架势,原本还以为他是要问个什么惊天动地耽搁不得的大问题,没想到铺垫这么久,客官就问了个这出来。 但拿人手短,小二还是得认真答了: “这个啊,说实话,小的也不知道,我就是个跑堂的。毕竟这戏嘛,看得开心就好了,谁会去关心写戏本子的人呢?” 说着,小二朝戏台子上望了一眼: “这不,客官您来得巧,下一出便是‘拒端王’,您若喜欢啊,就留着再看一遍吧,刚的银子,就当您看戏的茶水钱了。” 小二笑呵呵地带着林尽去到戏台下第一排的位置,伺候他坐下后,小二一抬眼,不知看见了谁,又笑着招呼一句: “哟,二爷,您今儿也得空过来了?得,还是老样子对吧?小的给您准备着!” 听见这话,林尽下意识侧目瞧了一眼。 被称作“二爷”的人坐在他右手边,那是位瞧着斯文又儒雅的老者,他着一身长衫端正坐着,可能是感受到了林尽的视线,他转头同他对视一瞬,含笑同他点点头,算作问好。 “哎,公子,您不是对拒端王很感兴趣吗?有什么问题,要不你问问咱们二爷,二爷也爱惨了这出戏,几乎天天都要来看上一遍呢,您的问题呀,若连他都不知道,那世间可能就没人能解咯。” “哦?” 二爷似乎有些意外,他抬手抚抚胡须,顺便拎起自己手边的茶壶给林尽斟上一盏: “小友是要问何事,还非老头子我不能解?” “其实也没什么。” 林尽刚一路跑过来,确实有些渴了,他也没客气,抬手接过二爷递来的茶,道了声谢,才道: “就是想问问,拒端王的戏本是出自哪位先生之手。” “你这小友倒是有趣。”二爷笑了两声: “别人看戏是看戏中人,你倒关心起幕后者了。我可否多嘴问一句,小友你是为何想问这问题呢?” “是……” 林尽话音一顿,也不知如何解释,犹豫片刻方道: “世人皆知楚大人是男子,可那位先生偏生角度清奇,将他描绘为一位胸有大义的姑娘。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位先生的想法,究竟是觉得有趣、有看头所以写出来博看客一笑,还是……” 林尽抿抿唇,捧起茶盏啜饮一口,没继续往下说,倒是旁边的二爷轻笑一声,替他说了他隐去的后半句话: “还是说,那位先生并非杜撰,反之,他知晓旁人不知的秘辛,比如,当年的楚迹大人,确实是个女子?” “……”闻言,林尽意外地微微睁大眼睛,可还没等他询问,二爷便轻叹口气: “怎么了?我也好奇,随口猜猜罢了。如今,楚迹大人早已归隐,另一位也不是我等能够叨扰的,事情真相如何,早已随时间淡去,我们这些旁观者,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林尽张张口,原本想反驳、想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有意义。 所以,他最终只饮完了手中那盏茶,还没等台上戏目开场,便同二爷告辞,离开了醉仙楼。 这么一来,线索就又断了。 楚迹十有八.九就是初霁,原本林尽想顺着这条线看能不能找见初霁姑娘本人,好从另一个角度将这件事的真相完整还原,可现在看来,大概是不可能了。 方才那位二爷说的其实没错,当年的楚迹早已归隐,另一位如今还在皇城的黄金座上,不是他们说见就能见的。 可林尽还是好奇。 他好奇,明明初霁和冬姒的理想已经实现了,可初霁为什么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回来和冬姒一起瞧瞧这盛世? “吾立足风雪间甚久,今唯愿拂去衣上落雪,化一捧春水,赠与春闺梦里人。” 林尽正在脑中回忆着昨日在戏台上听见的词句,可某个瞬间,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 穿书这么久以来,林尽最信任的就是自己这具身体对于危险的直觉和预判,他下意识转过头,朝身后望去,只见中云城大街上行人来往,倒比昨日冷清许多。 但很快,林尽眼尖地发现街边各处散着几个年轻男子,那些男子虽然扮相不同,可无论身材还是气质,都有种诡异的相似。 ……糟糕。 被人盯上了。 林尽如常转身,只想假装无事发生好赶紧回满庭春抱队友大腿,可还没等他溜出几步,他便察觉身周气流有了丝细微波动。 林尽心里重重一跳,知道这是有人追了上来。 他再稳不下去了,撒腿就跑,顺便从储物袋里扯出一张传音符,也不管丢不丢人,当着满街人的面张口就是一句: “阿韩!救命啊!!”
第33章 自有恶磨 满庭春。 林尽莫名其妙跑了,就留韩傲和柳拂心还有一只狗崽跟满庭春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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