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晓淳和阿缃似乎并不希望这孩子随他们一起走修仙这条凶险道路,所以他们只教了晓云空一些强身健体的基础心法,后来更是头也不回地带他离开烟雨山入了凡世。 三宗钰想,晓淳阿缃大概不想晓云空面对那些残酷的生死,他们只希望他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可如今他夫妻二人已去,他们这个愿望,怕是也无法达成了。 因为三宗钰知晓晓淳阿缃暗地里一直对楚听雪的死耿耿于怀,他们怕是一直在查当年与楚听雪之死有关的人和事,途中恐怕还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这才被邪修盯上,趁他二人不备将他们打入今日这般下场。 晓淳和阿缃已经为暗中人的蓄意报复付出了性命,若是还将他们的孩子留在凡世,一来没有父母照料,二来……三宗钰实在不放心他的安全,也不舍浪费了晓云空这身好根骨。 他想将晓云空带回烟雨山,可要命的是,在生死关头,晓云空和一个凡世女孩有了不可斩断的羁绊。 晓云空这孩子生性淡漠,是天生的无情道修士,可无情道最忌尘缘牵绊,今日那个哑女救了晓云空的命,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这会成为横在他前路的阻碍,为他徒添困扰、使他的道平白变得更艰难。 作为旁观者,处理这事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无非两种—— 要么让晓云空继续留在凡世,通过自己的经历彻底消磨这份羁绊,要么就由他代替晓云空出手,彻底除掉那个哑女。 毕竟,人死了,因果羁绊自然也就断了。 可前者不现实,后者违背本心,三宗钰实在无法抉择。 最终,他也只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权衡利弊、选出一个最优解。 他一度认为自己当时的做法无比正确,甚至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要忘了他曾经还为晓云空扫清过这样一个小小障碍,却不想,这次,他再次败给了世事无常。 他当年的心软变成了有心人用来攻击晓云空的暗箭,令他险些走火入魔,令他差点被困在试炼空间中不得出。 从朱雀秘境回来之后,晓云空把自己关在房间中许久,他没有修炼,只静静地坐着回忆,只为理清当年那些早被遗忘的细枝末节。 最后,晓云空去寻了三宗钰,问起当年的棠梨村,和梨花树下的哑女。 过去了漫长的几十年,就算是三宗钰,也得努力回忆许久才能给晓云空一个完整的答复。 那天清早,他和晓云空一起站在南乾门后山的山崖边,望着眼前山林的翠色,长长叹了口气: “云空,是师尊的错。 “当年我为了你的平坦仙途,趁你被她推入柜中时封住了你的行动和五感,诓骗你说那哑女已死在邪修剑下。但事实是,我从邪修手中救下了你,也救下了那哑女,我无法行斩人命断尘缘之事,也无法放你在凡世浮沉自生自灭,便自作主张地造了个谎,消了你在柜中时的记忆,骗你说世上已无她。我不知此事对你的影响会那样严重,若是知道……” 三宗钰顿住了,他没能继续往下说。 若是知道会怎样呢? 他是要放任晓云空在凡世自己消磨羁绊面对危险,还是干脆利索地替他杀了那小丫头? 就算时隔多年再次回想,就算多加一个知道结局的前提,三宗钰也依然无法抉择。 “师尊是为我着想,这不是师尊的错。” 晓云空神色疲惫,语气淡淡,只释然般道: “原来……是这样。” 闭关的那三年,直到晓云空灵流躁动走火入魔之前,他都没能寻到自己心魔的成因。 他回顾自己往前数十年,实在无法在记忆中找见特别的那一点,也找不到究竟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他如此在意。 后来,朱雀秘境内的试炼空间带着他回到了他幼时的那几年,逼迫他一遍遍回忆、一次次检查着那一切,最终令他找到了认知中的那丝破绽。 困扰他的,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件事,而是一段缺失的记忆,一个没来得及做出的选择。 他不知道,自己当年被晴雪推进木柜后,为什么没有出去,为什么会那样懦弱地苟活在她的保护下,让她代替自己死在了人生还没开始的年纪。 这不像他,这不该是他做出的选择。 乱七八糟的想法团在一起像雪球般越滚越大,一步步将晓云空推进怀疑又自责的漩涡。 好在,现在,一切都清晰明朗了。 他不是没有做出选择,而是有人代替他做了选择。 那人选了两全的办法,既守护了他也保下了晴雪,只是,这一切,他没让他知晓罢了。 “距当年之事,已过去数十载,幸运的话,那孩子可能还在人世未入轮回。你……可以去看看她。” 三宗钰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若是如此,你们之间的羁绊就依然存在,如果你要问我该如何处理,我只能告诉你,人死,则缘灭。修仙界初代剑心老祖杀夫证道,并不无可取之处,此法虽残忍,却最为干脆利落。” “……” 听完这话,晓云空久久没有应声。 三宗钰看着他,眼里神色复杂。 他有很多话堵在心口,想劝劝他,想安慰他,想说点能促使他做决定的话。 可最终,那些无用的文字都化为了落在晓云空肩膀的轻轻一拍。 三宗钰拍拍他的肩,又稍稍用了些力握了握他,像是一句无声的安抚与支持。 “去吧。” 许久,他道,却对前事只字未提。 “去看看吧。凡世正值春日,是梨花……最美的季节。”
第193章 午梦千山 的确如三宗钰所说,棠梨村的梨花开到了最美的时候。 经过数十年发展,当初的棠梨村已经变成了棠梨镇,晓云空几乎寻不见故地的影子,只有漫山遍野春雪般的梨花依旧。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棠梨镇如今的模样。 在他险些走火入魔的那个夜晚,当身边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其实没有依见桃所言好好休息,而是悄悄来了这里。 但他没有靠近,他只是像现在这般,站在离棠梨镇不远的小山坡上,遥遥望了那么一眼。 除了那些雪白的梨花,晓云空找不出这个地方与自己记忆中有哪里相似。 儿时的记忆离他太远,他只记得自己与晴雪家并在一处的小院,还有院子后那片梨树林中父亲亲手给自己搭起的小桌椅。 可如今站在这里,他好像,完全寻不见它们的影子了。 晓云空在山坡上望了许久,后来,他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走入了记忆中那片梨花香。 他着一身缟羽,行在如雪梨花间,镇中的居民瞧见他那不同常人的打扮,纷纷侧目朝他望来,又低声说着以为旁人听不见的悄悄话。 晓云空没有理会那些视线,也没有关心那些对于自己身份的猜测讨论,他只沿着镇中主路向前走着,细细感受着这里的一切。 后来,他听见了孩童的笑闹。 那闹声自前路拐角传来,愈发清晰,直到一片衣角自墙后出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冲出来,闪避不及,直直撞到了晓云空身上。 看见那个女孩,晓云空重重一怔。 她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羊角辫随着她的脑袋一晃一晃,生得浓眉大眼,眸里好似装着整个世界,仅瞧一眼便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如小草般的旺盛生命力。 这长相和气质,晓云空实在太过熟悉,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和记忆中某个人叠在了一起。 不过下一瞬,那女孩扬唇冲晓云空笑了一下,出口的声音清甜: “对不起呀大哥哥,我没瞧见你,不小心撞到你了,你没受伤吧?” 她的声音瞬间令晓云空回神。 他轻轻摇头: “无碍。” 女孩的朋友也在这时围了上来,他们招呼着女孩继续去玩,女孩看看他们,又看看晓云空,竟摆手拒绝了。 她只抬头望着晓云空,睁着一双大眼睛问: “大哥哥,你是从哪来的?我好像从来没在我们镇上瞧见过你呢。你穿得好漂亮,生得也好看,你来棠梨镇是做什么的?碰巧路过还是寻人还是赏梨花还是打算长住?你同我说说吧,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呢!” 女孩这热情劲又令晓云空有些恍惚。 不过,他知道记忆中那人并不会说话,那姑娘虽然话多,但也只是不停围在他身边,一双小手飞快地打着手势。 那时晓云空很难想象一个哑巴为什么有那么多话,更难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她恢复了听觉,日日趴在自己耳边叨叨,该有多吵闹。 “路过,走累了,来这里歇一歇。” 晓云空垂眼望着她,温声答。 “哦——” 小女孩夸张地点点头: “我晓得了!那大哥哥你有地方休息吗?渴不渴饿不饿?我家有好吃的,还有好喝的梨花茶,你要不要随我去尝一尝?” 这小姑娘,怎么瞧见个陌生人就要把人往家里赶? 晓云空有些无奈,他看着女孩期待的表情,略一思索后道: “你家可有大人?” “有啊!” 说罢,女孩二话不说拉住了晓云空的袖角,一张小嘴还叨叨叨说个不停: “大哥哥你知道吗,我们棠梨镇很少来外人的!尤其是你这样特别的人!你怎么这么好看啊,跟仙人一样!我奶奶总跟我说,她小时候曾经见过仙人,我还不信呢,结果今日还真被我瞧见了。嘿嘿,我得赶紧把你带回家给她瞧瞧,我也是见过仙人的人了,大哥哥,我沾了你身上的仙气,能变成仙女吗?你们仙人……” 女孩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她带着晓云空走在镇中较偏远的一处小路上,镇中未经修整的泥土路上是片片零落的梨花瓣,草木泥土清新的味道和梨花的淡淡香味混在一起,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走着,可能是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前路不知从哪冲出来一只大黑狗。 那大狗摇着尾巴,迈着长腿飞扑过来,绕着女孩转圈圈,向她传递着自己的欣喜。 女孩由它蹭了一会儿,如它所愿摸了摸它的狗头,郑重给晓云空介绍道: “大哥哥你看,这是我们家的狗狗!是不是很可爱?你可以摸一下它,它不咬人的!” “……” 大狗看看女孩,又看看晓云空。 它歪了歪头,摇摆的尾巴也慢了下来。它虽然不认识晓云空,但它见他和女孩走在一起,还是朝他走了几步,稍稍低下了头。 晓云空垂眸望着它,半晌,抬手,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它的脑袋。 触感温热,皮毛柔软。 晓云空点点头: “嗯,可爱。” 一人一狗似乎通了什么暗号,在晓云空摸了黑狗的头后,黑狗似乎自动将他划为了家人,这便如对待小女孩那般,围着他好一通撒欢,蹭了他满身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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