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梼杌传承,果然难杀,可真令人嫉妒啊。” 萧澜承的语气淡淡: “抱歉,弟弟,不是兄长不愿给你痛快,若是有朝一日,我寻见了杀你的方法,一定第一时间让你解脱。” “……” 萧澜启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微微仰起头,明明只是个如此轻微的动作,耳边却传来金属碰撞时带出的一串脆响。 脖颈很重,四肢也很重。 他被人用锁链栓在了山壁上,但他现在没空去打量周边的环境和自己的遭遇。 他只用那一双会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青粲色双眸盯住身前的萧澜承,哑着声音问出了那句: “……为什么?” “为什么?” 萧澜承听见这三个字,似是觉得好笑: “你到现在这个地步,最想同我说的话,居然是‘为什么’?萧澜启,你真是被养废了,我实在欣慰。你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算计对吗?” 萧澜承像是心情很好,他靠近几步,抬手像以前那样摸了摸萧澜启的头发: “因为爱啊,阿启。” 萧澜承的目光无比温柔: “你爱我,把我当家人,全心全意信任我依赖我,你对我没有防备,所以才会出现如今这种局面,不是吗?” 说着,萧澜承微微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都有点可怜你了。从小到大,阿启应该很煎熬很痛苦吧?” 萧澜承蹲下身,伤感地望着萧澜启的眼睛: “谁说的是对的,所谓的爱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样子,到底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到底是该继续被母尊爱着保护着,还是该独立做一个真正的天魔?阿启,可你不知道,真正的天魔,不会依赖任何人。而真正的人类,不会同你一般纠结这么多,更不会如你这般单纯,盲目地信任身边人。 “阿启,你没见过真正的天魔,也没见过真正的人类,母尊把你保护得实在是太好了,这样的你,要怎么跟我斗? “阿启,你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当年在碎银滩,轻信了一只玩透了人类情感的天魔。” 萧澜启冲他笑了笑,便站起身,一步步离开了他: “弟弟,漫漫余生,你便在这鬼哭崖底,残喘度日吧。 他的语气满是赢家的从容,尾声携着一丝笑意: “从此,明烛天只有萧澜承,而这世间……再无萧澜启。” 萧澜承的身影一点点没入黑暗,萧澜启看着他,突然低头笑出了声。 身上未愈合的伤口还在痛,但比起那些,他心里另一种蔓延全身的痛感才更为致命。 兄长给了他解释。 可他想问的,从来不是自己为什么会输啊。 他只想问,兄长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是从小最亲近的人,为什么要捅他那两剑?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是他不够好吗,是他有哪里被讨厌了吗。 如今被锁在这里,是因为他不是个合格的天魔,还是因为他不是个合格的人类? 为什么,他身边的人,总会在他付出真心后一个个以各种理由离他而去? 萧澜启不懂。 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懂。 他大概,真的无可救药了吧。 脖子上的锁链很重,扯得他无法低头,鬼哭崖底的厉鬼和妖魂垂涎他这具新鲜血肉,总是趁他不注意往他身上撕咬一口。 很痛。 想要所有人都死,想毁了带给他痛苦的一切。 多可笑啊。 来世一遭,为爱纠结百年,至今不得要领。 唯恨一字,无师自通。
第115章 愁肠百结 “……” 林尽抬眸看着被锁链拴在山壁旁的萧澜启,看他不断抵御着试图撕咬他的厉鬼,看着他面对四周环伺的敌人不敢有一丝松懈。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某天晚上,萧澜启坐在椅子上浅眠被他惊醒时,眼里本能地露出的那些攻击性与凶光。 当时他说自己曾经遇见过不好的事,留下了阴影,所以不能像这样坐在椅子上睡觉,就是因为这个吗? 林尽不知道他被人像畜生似的锁在这里折磨了多久。 鬼哭崖底好黑,好深,周边的哀嚎很刺耳,萧澜启被锁在那里,天天对着一群觊觎他血肉的妖魂厉鬼,这样的折磨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在回忆中,林尽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他能感觉到,这肯定是一段很漫长很绝望的时间。 更绝望的是,林尽知道这段故事原本的结局。 他隐约猜到了萧澜启的身份。 在书中所写的故事里,男主中后期被奸人所害,不慎落入了鬼哭崖。 他伤得很重,醒转后,他在鬼哭崖底找寻脱困的办法,偶然间发现了一只被锁在这里的魔物。 书中对那魔物并没有过多描写,只着重写了男主屠魔的过程,还有他屠魔后得到的凶兽梼杌之力,以及能燃尽世间一切的崩云碧火。 萧澜启。 阿启。 在爱和期待中降生的天魔,被寄予厚望的开创者,在书中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魔物。 他一身天赋血脉给别人做了嫁衣,他只是男主踩在脚底的垫脚石。 没人知道他的过往,他的挣扎,他身上被赋予的期许。 一切都像个笑话。 “哎呀,真是个纠结的小天魔。” 蓬莱老祖双手抱臂站在林尽身边,摇头叹道。 “你说说,怎么就没人能好好教教他呢?若他是个纯粹的天魔,或者纯粹的人类,都不至于落入如今的地步吧?” 林尽没有应声。 他心情实在复杂。 萧澜启从小活在母亲的保护下,就像萧澜承说的,某种意义上,他是一朵生长在温室里的花。 萧澜玥怕他跟自己的同类学习,怕他变成所谓“正统天魔”,所以一直刻意不让他与其他魔族过多接触。他所知的一切都要靠外人的转述,可描述总会带着主观意识,每个人灌输给他的观念都不一样,他分不清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小花在多方压力下挣扎着成长,最终长成了如今这副拧巴弯曲的模样。 林尽突然就理解萧澜启对待别人时那些恶劣又别扭的态度了。 想对他好为他考虑是心里那些属于人类的温柔在作祟,可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做这些,只能用凶巴巴的表情和冷冰冰的语气来掩饰,假装自己还是一只冷漠的天魔。 这是他在成长时学会的处事方式,经年累月,早已成了习惯。 好拧巴,像根麻花。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着萧澜启这副模样,有些难过,又有些怜惜。 而鬼哭崖底,萧澜启还在扯着锁链抵抗那些厉鬼与妖魂,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萧澜启突然吐出口血,那之后,他任身边厉鬼在自己身上撕咬,自己不做任何反抗,只像是疯了一般疯狂扯着身上的锁链。 “坏了!小天魔心性不够坚定,他心神乱了!” “……啊?” 林尽人傻了,他听老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花了很久才理解蓬莱老祖的意思: “什么叫心神乱了?您是说,如今鬼哭崖底这位不是故事里的影子,而是他本人在重新经历往事?” “是啊,观前尘嘛,我们是在戏台子底下看戏,对他来说就是洗去记忆重新回忆一遍自己经历过的执念与惨痛,但可能是这段记忆对于他来说太残忍太难熬了,他扛不住了!” 蓬莱老祖在原地急得转圈圈,林尽看着他的模样,也跟着着急: “那您救救他啊!这是您的试炼,您应该有能力介入吧?” “有是有,但我只能介入人类的灵识,可天魔没有灵识,他们连心脏的位置都跟人类不一样!这要我怎么介入?!” “啊?!您没给自己留后路就把他哄来试炼?!”林尽不可置信。 “是啊!谁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神魂虚影能冒汗,那蓬莱老祖此刻一定飞流直下三千尺。 这位老前辈,是真的很不靠谱。 林尽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他问: “那……如果任他崩溃,会怎样?” “不知道,再说一遍,我不了解天魔的身体构造,所以我也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蓬莱老祖抵着太阳穴,愁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如果是人类的话,轻则灵识紊乱从此疯癫,重则修为尽废爆体而亡。啧,可不行啊,这小天魔传承太强,若是他在这发疯,我的登闻剑阁可保不住啊!” “?!” 很严重诶!!! 人家魔身安全都要发出红色警告了,你怎么还在担心你的剑阁?!! “这样吧!” 正在林尽无措的时候,蓬莱老祖突然一拍手,像是想出了解决办法。 但林尽早该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 “这样吧,我把你送进去,你试着安抚他!” “?” 您没事吧? 您期待我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可林尽还没来得及质问,人就被蓬莱老祖一把推了出去。 蓬莱老祖把力道控制得极为精准,刚好够将林尽推到萧澜启眼前。 林尽甚至还没看清萧澜启的脸,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萧澜启掐着脖子按在了山壁上。 别说萧澜启,现在,连林尽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了。 萧澜启的体温很高,手心很烫,被撞在山壁上时,坚硬石料的表面潮湿又冰冷,寒意混着周遭鬼气,像是要钻进他的骨髓。 林尽喘不上气,他双手握着萧澜启的手腕,试图让他松开自己,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 不知是他的挣扎有用还是如何,在他握住萧澜启的手腕之后,他竟真的感觉掐住自己脖颈的力道松了许多。 虽然萧澜启的大手还是扣在林尽的脖子上,可至少给他留了自由呼吸的余地。 林尽大口大口缓着气,心里却丝毫不敢松懈。 他轻轻握着萧澜启的手腕,指腹无意识地在他手腕内侧慢慢摩挲着,像是安抚小朋友的动作。 他抬眸,直勾勾望向萧澜启的眼睛。 萧澜启生得真的很好看,他五官很立体,尤其一双眼睛,精致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睫毛又密又长,在眼下扫出浅浅的阴影。 他眸子的颜色也很漂亮,像两颗宝石,只是现在,他的眼神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白处满是血丝。 而在微微松开手上力道后,萧澜启皱着眉,突然凑近林尽,在他身边轻轻嗅了几下,像是一只确认味道的小动物。 “别怕,还记得我吗?我是林尽。” 林尽觉得这个自我介绍很可笑,但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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