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鸣蜷缩着躺在地上,肿胀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和恨意。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这个点是午休时间,士兵们不需要训练,奴隶们也放下了手头的活儿,丛大人特意给了半天假期,让所有人来看背叛者的下场。 “炎鸣做了什么?”之前留守日月城的人不清楚事情原委,向身旁的同伴打听。 “他在其余人拼死战斗的时候,放下了吊桥,把敌人引入城内。”老祭司红午用力顿了顿手里的法杖,声色俱厉,“炎鸣的心是黑的,骨头是软的,他已经被魔鬼附身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背叛部落的事情。” 众人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杀死他!”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杀死他!” “杀死他!” 丛容站在神庙的台阶上,静静望着底下的背叛者,炎鸣的脑袋肿成了一个猪头,脸上被子弹炸伤的痕迹变得更加狰狞,鼻子歪了,牙齿上全是血,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可惜丛大人的心比生铁还要冷硬,他一点也不同情这个差点害死全部落的叛徒,只后悔当初没有一枪崩了他。 此起彼伏的呼和,让炎鸣的眼睛瞬间红了,他像土蜥一样昂起头,用仇恨的目光看向正前方的银发青年。 “我没有,是你们这些蠢货被魔鬼蒙蔽了双眼。什么圣主眷属?什么大陆的希望?全是骗人的!他就是个魔鬼,正常人的头发怎么可能是银色的?他之前是个低贱的奴隶,所以一直都偏袒奴隶,把族人的尊严践踏到了尘埃里!以前没有他,我们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炎鸣声嘶力竭地痛斥,脸上的愤恨不似作伪,丛容相信要是可以,对方大概会毫不犹豫生吞活剥了自己。 “如果穿皮裙住洞穴就是你口中的好好的,那我确实无话可说。”青年语气淡淡,声音却很冷,“还有,我是不是魔鬼,我偏不偏袒奴隶和你背叛部落有关系吗?是我让你给圣城军队打开城门的吗?” 除了在床上的时候,丛大人的思维一向清晰得可怕,他半点没被炎鸣的胡乱攀咬带偏,直指事件的核心。 炎鸣被他一连串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 丛容不再看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乌泱泱的人群:“迄今为止,炎黄部落共计七百二十六人,其中族人,包括我在内,只有二十人 ,剩下七百零六人都是奴隶。” 炎丁脸上一片茫然,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炎青,小声问:“原来咱们部落有这么多奴隶吗?” 炎青也十分意外,他从未计算过,许多时候他遇见鸵多虻黑牙牟吼他们,甚至都记不起对方是奴隶。 和炎青有一样想法的族人不少,比如红藜,再比如炎雷和炎崖,在炎黄部落,族人和奴隶的界限已经相当模糊了。 “奴隶人数是族人的三十五倍,三十五倍意味着什么吗?”丛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意味着三十五倍于族人的力量和智慧。” 丛容嫌恶地瞥了眼地上缩成一团的炎鸣:“你该感谢奴隶们没有像你这样憎恨族人,否则一敌三十五,你觉得你有胜算吗?你吃的兽肉是奴隶养的。” 茕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穿的棉布是奴隶织的。”毛莨激动得红了脸。 “住的石屋是奴隶建的。”仓虽然已经恢复自由,闻言还是忍不住与有荣焉。 “连你之前企图偷走的小刀,铁矿石也是奴隶挖出来的。”灰角羞涩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比奴隶高贵?”丛容轻飘飘的几句话,好似几个巴掌重重打在了背叛者的脸上。 炎鸣嗫嚅着说不出话反驳,然后下一秒,他便听到青年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深水炸弹:“为了杜绝以后再有人像炎鸣这样搞阶级歧视,看不起奴隶。我宣布,从今天起,炎黄部落不再有奴隶族人之分,每个人都是自由民。” 之前免除仓和寸的奴隶身份时,丛容就有在炎黄部落内部废除奴隶制度的打算,现在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提出来罢了。 沙地上短暂地陷入安静,炎鸣大叫起来:“你疯了!你这个魔鬼!你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你……呕!” 炎鸣没能骂完,便被长发少年重重踹了一脚,这一脚力道极大,扭曲的背叛者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吐出一大口血。 “如果谁有意见,现在就可以提出来。”丛容看也没看他一眼,目光扫过炎卯,后者低下头颅,单膝跪地,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又看向老祭司红午,老太太嘴唇翕动,半晌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丛大人是炎黄部落唯一的祭司,您的任何决定都不容置疑。”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抽泣声,女奴们捂住嘴巴,眼里溢满泪水,男奴们激动得红了眼眶,能当族人谁又愿意做奴隶呢?黄三仰起脸,他不想哭,但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十年了,他从没想过还能有恢复自由的一天,他以为自己会当一辈子的奴隶,直到死去。没有什么是比见过光明又陷入黑暗更让人绝望的,但在他彻底腐烂发臭前,有一只手将黄三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丛容留了几分钟时间给众人收拾情绪,最后话题的焦点再次集中到炎鸣身上,他询问老祭司红午:“老师,在您的记忆里,以往红石部落是如何惩罚背叛者的?” 老太太狠狠瞪了在沙地上的叛徒一眼:“砍掉他的脑袋,挖出他的心脏,将他的尸体剁成碎块,扔到河里喂食水兽!” “对,喂食水兽!”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其中喊得最响的是炎丁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丛容:…… 丛大人觉得如果按照红石部落的惯例处决犯人,那么以后他再也不会想吃附近河里的鱼了。 最后银发青年一锤定音:喂食水兽就不用了,砍掉脑袋找个偏僻的地方一把火烧了,干净又卫生。 众人对丛大人的决定没有意义,很快走出来两个人高马大的族人架起炎鸣的胳膊,将他拖离人群。 炎鸣这才真正慌了,粗短的手指死死扣住地面,心虚地大声嚷嚷:“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炎黄部落的族人!” 可惜并没有人理他,胳膊上的力道大得像铁钳,炎鸣根本挣脱不开,眼泪从肿胀不堪的眼眶流出来,他终于开始求饶:“丛大人,丛大人,我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您把我关起来吧,我不想死啊……” 求饶声在钢刀挥下的那一刻,随着喷溅的鲜血戛然而止,大人们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却将眼前发生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刺目的红如火般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丛容想他们应该永远也忘不了今天的这一课了。 不过丛大人的处罚并未结束,银发青年忽然问:“之前负责看守炎鸣的是谁?” 静默的沙地上一个矮小瘦弱的男人站了出来,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丛大人,是我。” 丛容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叫不出名字,只记得之前应该是个奴隶。 “丛大人,我叫飞蚊。”男人耷拉着脑袋,一脸颓唐,“是我没看好炎鸣,才让他逃了出来。” 飞蚊简直快哭了,他天生比其他奴隶矮小瘦弱,个头只有一米六左右,力气不像黑牙和鸵那么大,干不了农场矿组的体力活,手又不像须和蜢那么巧,做不来陶瓷织不了布,只能在大家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捋捋麦穗摘摘棉花,飞蚊感觉自己就像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所以当炎卯让他看守炎鸣的时候,飞蚊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事情办好,谁知却出了大纰漏。 打仗了,到处都需要人手,飞蚊把炎鸣锁在石屋里,自己跑去帮忙搬运石块和给火矛上油,结果炎鸣砸碎玻璃跳窗跑了,差点酿成大祸。 丛容捏了捏眉心,这事真细究起来也不能全怪飞蚊,首先关押犯人的“监狱”本身就不合格,当然飞蚊也确实失职了,犯错就要接受惩罚。 飞蚊缩着肩膀,脑袋都快挨着胸口了。 见丛容一直不说话,炎丁忍不住小声问:“丛大人,您打算杀了飞蚊吗?” 跪着的男人瞬间脸色煞白。 丛容:…… “飞蚊并不是故意放走的炎鸣,只能算是失职,罪不至死,就罚他一年的肉食和棉布吧。” 飞蚊不敢置信地仰起脸,在接触到青年那双浅色眼眸后,又赶紧低下了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炎丁挠挠头,和炎青小声讨论着丛大人的那句罪不至死,不少人都觉得飞蚊太幸运了。要是在其他部落,一顿鞭子肯定免不了,再残暴点的,说不定就跟炎鸣一样,直接被砍掉了脑袋。 丛容让炎朔在神庙的规则墙上加刻了三条新的,分别针对盗窃失职和背叛部落的罪行,视情节严重程度,施以不同的处罚,包括但不限于限制自由,罚款,没收物资等等,当然还有死刑。 异世大陆没有法律,他也不是专业的法官,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然而任何一项新事物都需要从无到有,逐步完善的过程,如果因为一开始的不完美就不做了,那么人类的文明根本无法进步。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炎火大陆南端,一个名为红云的小部落。 首领炎砾跪坐在低矮的洞穴里,满面愁容,身旁的女人将手指粗细的一点肉干放进石碗里,加水煮开,就成了看不见多少油花和盐分的肉汤。 “我们还有多少肉?”炎砾沙哑着嗓子问对方。 女人从角落的石罐里掏出一个破烂的兽皮包裹,再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十来根差不多的肉干:“只剩这点了。” 炎砾看着那包肉干,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说:“分一半给麻生吧,他家刚生了小崽子,大人小孩都需要荤腥。我明天再带大伙儿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抓到一两只落单的长耳兽。” 女人点点头,拨出几根肉干装在另外的罐子里。 炎砾站起身,女人刚准备搀扶,被他拒绝了。愁苦的部落首领拖着残疾的右腿,艰难走到洞口。 洞外是连绵不绝的沙丘,太阳晒得晃眼,偶尔能看到干枯的风滚草飘远,连这种最常见的野草都不愿意在红云的领地上扎根,圣主果然已经抛弃他们了么…… “我听路过的游商说,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直走,有一个名为炎黄的部落,那里不论族人奴隶都不愁吃穿,即便在最寒冷的凛冬也没人饿死冻死。”女人的眼睛里溢出了泪水。 红云的日子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艰难的,部落里人口不多,胜在勤劳,打不到铁角兽哼哼兽这样大型的猎物,但也不至于饿肚子。 变故发生在一年前,首领炎砾为了让族人们度过一个丰厚的凛冬,独自去了较远的地方狩猎,回来的时候被一只斑点兽撞断了腿。红云没有祭司,女人从游商那里换到了一点草药,没让炎砾的伤口彻底溃烂,但同样也没能把他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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