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孝顺。”雍帝甚感欣慰地笑一笑,转而看向亭月,“这天实在是有点冷了,走吧。” 亭月正要跟随陛下一起逃离,脸边一寒,京纾已经走近了。 “正好,臣多带了一件斗篷。”京纾抖开胳膊肘的暗纹斗篷给雍帝披上,喜怒不显,“近来事务繁多,看来陛下批复折子的速度又提高了,还有闲心操心旁的事。” “哎,不耽误。”雍帝笑着说,“要把你的终身大事操心妥了,我累点也没什么。” 京纾替他系好扣子,说:“那您累着吧。” “……”雍帝微笑一下,转而问,“对了,徐小六如何?” “轻伤,不碍事。” “你眼里就没有重伤,人家细皮嫩肉的,跟你可不一样。”雍帝说着伸手抓住京纾的手腕,凑近了些,“逾川啊,有件事,你帮我合计合计。” 京纾直觉没好事。 “我听说近来有不少人上文定侯府给徐小六说亲,虽然一桩没成,但他确实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雍帝拽着京纾往楼下走,“他此次救了珉儿,于情于理,我都该赏他,不如就为他赐婚,你看如何?” 皇帝赐婚,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恩赏,届时徐篱山自然奇货可居,能说一门更好的亲事,寻个好岳丈做靠山。以此表彰,京纾说:“可行。” 雍帝见弟弟面色如常,一副秉公回答、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禁纳闷,难道他猜错了? 他不甘心,又问:“那依你之见,哪家姑娘合适?” “臣对兰京的闺阁女儿不甚了解。”京纾说,“陛下若真想赏赐,不如问问徐篱山自己的意见。” “也是,擅自说门亲事给他,他若不喜,便是有违初衷了。”走到一楼廊上,雍帝拍拍京纾的手,“既如此,你便代我问问他。”不等京纾拒绝,他松开手,转身走了。 亭月行礼,快步跟随离去。 京纾站在原地,“……闲得发慌。” 辛年从禅房出来,闻言轻咳了一声,走近说:“主子,徐六公子上好药了,换了身衣裳正在休息。” 禅房里,徐篱山裹着被子靠在榻上,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墙顶,显然是被消毒上药这一环节疼麻了。听见脚步声后,他瞥眼瞧见来人,立刻掀被下地,恭敬行礼,“草民叩见殿下,殿下千岁。” 他要做这规矩派头,京纾便由他,走到桌边落座,说:“跪过来。” 徐篱山起身向他走了三步,又跪下了。 这人看似恭敬,实则一跪下就把屁股坐在脚后跟上了,把跪变成了跪坐。京纾收回目光,并不拆穿也不问责,只说:“徐六公子今日舍身救人,倒是小风险,大回报。” “草民说了,殿下有命,不敢不从。”徐篱山垂着头说,“今日过后,以二殿下的性子必定会对草民多出几分真心实意,往后草民行事也方便许多。” 京纾不置可否,“二皇子在此地几日,为何偏偏今日遇刺?” 徐篱山听他如此问,也不敢再装蒜隐瞒,直言道:“许是冲草民来的,那刺客眼中的杀意是对着草民呢。草民连累了二殿下,有罪。” “谁连累谁都是虚的,你这一刀却是实实在在的。”京纾观他神情苍白,始终垂眼做足了卑微老实的样子,不禁扯唇一笑,“不仅能猜到来人是为了试探自己,还能在逃命危急时刻抑制反杀的本能,既保住了性命,又迷惑了对方,更凭借一道刀伤博得好名声、让二皇子欠下救命之恩,徐篱山,你不错。” 徐篱山被拆穿也不惊,说:“徐篱山不错,才能得殿下几句指教。” “你还用得着我指教,你心中自有天地。”京纾伸手握住那截白皙的下巴,力道很轻,徐篱山终于仰起头来。他打量着,“你的小厮呢?” 京纾不会平白无故地关注一个小厮,徐篱山心里一跳,说:“二殿下派人去找了。” “不必,我的人先找到了。”京纾说,“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护着清澧逃命。他也很懂你的心思,知道你不想让他赶回来护你,索性帮着你一起演戏。” 徐篱山强忍惊慌,冷静道:“……殿下实在太高看他了,区区小厮,他没那脑子。” 京纾不置可否,“这下连小五也要记你一恩了。” “草民不敢邀功。”徐篱山说,“小厮护清澧也是出于草民与五殿下平日一起玩的情谊,至于二殿下那里,若殿下忌讳草民动这心思,草民认罚便是。” “连陛下都要赏你,我若罚你,显得不合时宜了。”京纾摩挲指腹下的软肉,感觉到徐篱山抖了一下,混迹花丛的浪子也如此敏感?他稍顿,转而说,“陛下要想为你赐婚,不知你中意哪家姑娘?” 徐篱山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锥心之言,那两把浓密的睫毛颤了颤,随即垂下,连同他的目光一起遮住,故作平常似的,“……草民没有中意的。” “我在同你说话。”京纾说,“抬眼。” 徐篱山抿紧嘴巴,鼻翼翕动,强撑着又看向他,说:“草民听殿下的。” 京纾说:“你的婚事,轮不到我做主。” “草民的性命都握在殿下手中,遑论婚事?至于中意谁,”徐篱山哽了一下,眼眶微热,迅速撇向一边,“……草民没有中意的,只是不想耽误谁,若有不要真心人只要天恩的姑娘,草民也可与她相敬如宾。” 徐篱山很会流眼泪,但以往十成都是假的,此时倒与这虚弱苍白的脸色、恹恹无力的神态合衬出一副真可怜。京纾眼皮跳了一下,不冷不热地看着这副强自忍耐的拧巴姿态,“你是在同我,”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思索了一会儿才摸索出一个词来,“怄气?” 徐篱山眨眼抑制眼泪,哑声说:“殿下这话真是折煞草民了,草民没道理、没缘由也没资格跟您怄气。” “虽是实话,但听着像阴阳怪气。”京纾评价。 徐篱山说:“您听错了。” 京纾瞧着这双止不住泪的眼睛,又想起那个冬至夜,“鸟”飞回来传话,说徐六公子跑出王府不远后,坐在巷子里吐了半天,吐完后对着墙边的老树又打又骂,满口的什么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我终究是错付了之类的胡话,回去后是闷在屋里好几天没出来,整日郁郁寡欢,抱酒痛饮,后来更是对郁玦直言“不喜欢了”,任凭小黄香投怀送抱。 他不懂徐篱山在发什么疯,倒是莫莺很有见解,说这是被伤了心,下一步就要和旧人断绝情缘,勿复相思,往后见面就只有疏离客气,然后寻个新欢。 今日一见,似乎果真如此。
第24章 劝告 “婚事不急,你再好好想想。” 片晌,京纾开口打破屋中的安静,“前天夜里,云絮寻短见……”膝盖上的衣料被猛地攥紧,他顿了顿,“被拦下了。” 徐篱山猛地松一口气,也是,云絮既然落在京纾手里,那生死就不由得她自己说了算。他立马收回手,垂头说:“草民一时心慌才失了礼数,多有冒犯,殿下恕罪。” 京纾说:“这都同你计较的话,你早该投胎了。” “殿下仁慈。此前是草民轻狂,三番两次在殿下面前说错做错,这些时日草民日日反省,当真知道错了,往后也……再不敢了。”徐篱山喉结滚动,有气无力地说,“云絮如何才能回安平城,草民斗胆请问殿下。” “怎么?”京纾语调凉薄,“在我面前演腻味了,要换观众了?还是说这场戏从一开始就不止我一个观众。” 徐篱山说:“草民愚笨,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京纾说:“你近来和郁玦走得很近。” “碰见就一起坐会儿罢了。”徐篱山搞不懂京纾的意思,觉得还是先摆正态度为好,“平白惹得殿下误会,草民的错。” “郁玦几次邀你出门游玩、吃酒,还送了你几匣子好玉。”说到玉,京纾敏锐地发现徐篱山偷偷看向自己的左手,那一眼很快,里头的黯然也仿佛他的错觉。他今日没戴旧扳指,也没戴徐篱山送的那枚,拇指光溜着,此时被徐篱山这一眼瞧得轻轻蜷了下。 “……”京纾蹙眉,默了片刻才说,“郁玦为人如何,众人皆知。徐篱山,可别玩火自焚。” 若是以前,徐篱山必定要恬不知耻地说一句“殿下担心我呀”,可这会儿他只是平静地说:“世子身份尊贵,草民不敢得罪。” “哦,他也尊贵,”京纾问,“所以他也是你的高枝儿?” 徐篱山似是忘记了曾经在小巷中对京纾说过的那些类似于“非你不要”的誓言,毫无负担地改口,“若能攀上这根枝儿,不也算草民的本事么?”他抬眼看向京纾,柔顺地笑一笑,“殿下放心,不该攀的枝儿,我碰也不碰。” “哦?”京纾沉静地把他盯着,“在你眼中,哪些不该攀?” “殿下,五皇子,亦或是陛下——”徐篱山话没说完,已经被掐住脖子拽到京纾腿间,他惊惶抬头,遽然对上京纾冷漠的目光。 “小孩子闹腾也要有个度。”京纾语气微沉。 脖子上的手稍微用点劲,徐篱山便因为窒/息失力一头倒在京纾腰上,撞得满怀蓬莱香。他轻轻嗅了一口,伸手揪住京纾腰间的玉佩,再抬头时已然一副惊惶欲哭的样子。 京纾松手,顺着那脖子摸到后脑,安抚般地握住,语气恢复如常,“胆敢犯上,我就割了你这条没分寸的舌头,记住了?” 他手指很凉,在徐篱山的后颈、发间都留下了难以忽视的存在感,徐篱山打了个寒颤,声音嘶哑,“记住了……殿下若无吩咐,草民便告退了。” “接着跪,”京纾收回手,“把脑子跪干净了再滚。” 徐篱山没说话,往后退了两步,安静地跪着。他今日没作妖,似乎那句“再也不敢了”不是假话。 京纾垂眼。 禅房沉默片晌,辛年出现在门外,说:“主子,长宁侯世子求见。” 徐篱山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地探手摸向脖子,却听京纾说没印子。他缓了口气,“谢殿下手下留情。” 京纾没搭理他,说:“请世子。” 辛年领命而去,片刻后,来人在禅房门前止步,拱手行礼,“殿下金安。” 京纾侧目,“世子来此,有何要事?” 褚和身着月白常服、腰扣梧桐纹玉带,是清雅端方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徐篱山,见对方没缺胳膊断腿,暗自松了口气,随后温声说:“听闻元净寺出现刺客,下官特意来问二殿下安。” 京纾说:“二殿下在前面。” “下官已经见过二殿下。”褚和转而又问,“不知这小畜生犯了什么错,惹得殿下大动肝火,要在这罚他?” 京纾见徐篱山垂头耷耳,有些怕褚和,便道:“自己说。”
135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