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清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救了人进来的,只能模糊处理,“我们胁迫了几个高层。” “哇,那你们挺厉害的,”大哥摸着下巴,“我杀了几十个觉醒者就进来了。” 好血腥。 宿清的目光瞟见大哥身上壮实的肌肉,正随着呼吸有力地收缩。 他完全不敢说话。 不过大哥还是非常热情:“哎呦喂,看见你们,我忽然想到了我的那两个儿子,如果他们还活着,应该跟你们差不多大。来来来,今天的菜有肉,给你们两个小朋友加上。” 扎着绷带,宿清手里的饭冒着热烟。 他难得吃一顿饱饭。 三天后,校长把宿清两人接了回去。出来的那天,一群乌鸦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把大半个世界都烧成黑色。校长对宿清说:“你做了很了不得的事,但为了保护你,我们只能选择隐瞒。” 校长语重心长。 “你这几天应该都感受到了,有很多人看你不顺眼,回到学校自己多注意点。” 宿清眼球里映照出黑色的浓影。 他问:“真的不能加分吗?” 校长拍拍他的背,说。 “回去上课吧。” …… 比不能加分更悲伤的,是带病上课。 当上帝为你关上一扇窗的时候,不要忧郁,不要难过,欢快的日子总会过去,更猛烈的寒冬即将到来。 宿清欲言又止,悲上加悲。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除了略带伤感,无事发生。 第二天却猛然一变。 也不知道从哪个沟沟里,飘起了传闻。 “普通一班的宿清,从污染区里出来就被关进了管理局拘留。”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我二姨妈的三姨夫的女儿的朋友的叔叔说,他身上有能够传染的病毒。建议一班的同学都离他远点,免得传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病。” 听到这个传闻后,宿清笑了一下。只想,这也太离谱了些,谁相信这么离谱的传闻啊。 ——后来他笑不出来了。往后两天,没人敢靠近他。 整个普通一班像是陷入了难以描述的恐慌,下课铃响,一群人就跟得了病似的,前仆后继地往厕所里避难。大概他们眼中,那些污秽的东西更为干净。 连莫如的同桌,都礼貌连人带桌,搬到别的大组,以示敬意。莫如气的要跟他当场battle,还是宿清拉住,才避免了更多的伤亡。 连着宿清的作业都被嫌弃。 宿清的桌子上,有一本摊开的作业本,从晚到早,组长也没有收走。 他们避讳作业本,就像避讳宿清本人一样。 第三天,更加过分的事情发生了。 宿清一进门,就被泼了满脸的水。 那个塑料瓶子就夹在门板上,就等着宿清开门。 ………… 冷水混着发丝往下流,宿清抹了一把脸,教室里的人都在沉默,宿清捡起那个瓶子,把它扔进垃圾桶,回首看教室。 晚上,教室里的白织灯很亮,很刺眼,却照不清每个人的眼睛。 那一张张隐没在书本后的脸都蒙上阴影,每个人都没有发声,每个人都像罪魁祸首。 宿清打开窗子,努力让清凉的晚风吹干他的头发。他生气,可这满肚子气像火一样起了三尺,就自己灭了下去。 打在空气中似的,也不知道往哪里发泄才好。 宿清本来还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结果顾缘已经三天不知所踪了,他也不太好意思跟莫如分享这些乱七八糟,牵扯一大堆的事。 星星很亮,月亮也很美,只有在床边狼狈的宿清,惨得像一条小狗。 不,他比小狗还惨。 小狗有人爱,他没有。 幸运的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 那天晚上没有星星,风很大,带着燥意要掀翻一切似的,大树被它吹得左摇右晃。 校长把宿清叫到办公室,笑眯眯地说:“小宿同学啊。” 这一声直接把宿清的鸡皮疙瘩喊起来,他至今还无法忘却前段时间对校长的出言不逊,说话的时候背脊不禁弯了三分,强行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您、您说。” 校长推了推眼镜,两手交叉握拳,放在桌子上,胳膊肘抵着管理局新来的文件,满脸关怀学生的样子。 “你最近的情况,我也知道了,学校肯定是不倡导这些风气的,相关人员我们在一个一个谈话。只是——” 校长话锋一转,非常体贴道:“最近可能要委屈你,休学一段时间。一方面是为了平息这件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你。” “当然,还有你们班的那位顾缘同学。” 保护。 宿清瞟到文件上那几个大大的“休学”,内心有一瞬难以察觉的失落,回答。 “嗯。”收到了。 可能是觉得不太礼貌,在原地发了几秒钟呆,又说。 “谢谢老师。” 话音落下,校长办公室的电话铃声随之响起。 校长做了个“等下再说“的手势,接过电话筒:“您好?” 宿清站着无聊,就抬起头来。 在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外面的废弃大楼上,有一块巨大的屏幕,由无数个小块拼接而成。 以前那栋楼的房地产很会蹭热度,每当南城一中有人考上清华,大屏幕就会整天整夜的地挂着那几个人的脸,然后,那边的房价就会往上涨一千元。 大灾变以后,没有大学,也没有了状元,那块巨屏报废了很久,巨屏之下,没有一丝光亮,路灯全部熄灭,四周黑的可怕。 ……怎么这么黑? 宿清一眨眼,发现更多不对劲。 教室里的灯光也不亮了,只有些蓝色的光。 喷水池的光也没亮了。 嗯? 管理局的统一供电设备又烧坏了? 宿清思绪还在飘忽的时候,校长的听筒里传来声尖叫,把校长旁边的茶水都给叫抖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校长!我们停电了!!” “急什么,”校长气定神闲把听筒拉远,“等电力部门通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对,我们被黑了每个教室的投影仪都·····校长,你看外面!” 宿清觉得眼前忽而闪了一下。 再睁眼时。 那个巨大的屏幕上迸溅出几个火花星子,往外散开,像宿清以前过年玩过的星星棒。 宿清:·····? 在他还在愣然时,那块大屏幕,“滋啦”一声,由下而上,一块块小屏幕相继亮起,如同马拉松传递的火焰。整块屏幕都充斥着刺眼的光影。 它们将整个黑夜点燃。 画面中,浮现出现了一个男人,长相很正派,国字脸,方形眉,宿清常常在材料题和新闻里看见他。 管理局总部,监察部部长,张落户。 此刻,这个人的脸上,充斥着淡淡的不情愿——就如同刚被人强迫着吃了一整盒苍蝇。 张落户开口,看着镜头,只说了两个字:“宿清。” ? 刹那间,宿清的时空都在扭曲错误。 有种次元壁破了的错乱感。 但那时候的宿清,脑子没转过来,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看着那个屏幕。 那声音大的震耳欲聋,隔着七八百米远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湘洲市的宿清同学。” “在‘净化日’中,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以凡人之躯比肩大自然的伟力,为全体人员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拯救了无数条宝贵的生命,自己却身受重伤,气息奄奄,在管理局湘州市分部医院里,多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我代表管理局的各部门,授予宿清同学‘感动湘洲十大少年’的称号。希望所有人都能向宿清学习,学习他敢为人先,舍己为人的宝贵精神!” 光屏落幕。 那声音还久久盘桓在空旷的天空。 短短的几十秒,恐怕需要宿清的一生来治愈。宿清先是站在原地,左看右看了会,又掐了一把自己,吃痛地啊了声,最后才摸着手,颤抖拿出手机。 时间是,晚上的九点四十五分,莫如给他发了九十九个问好,最新的一条是。 你怎么上新闻了? 。 宿清不想呆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长办公室的。只记得走出去时,他张着嘴,脚步很轻,周围很吵闹,到处都是“宝贵精神”和“舍己为人”的回音。 没走多久,一群人在夜幕下朝他走来。 为首的那个人他很熟悉,是自己失踪了不久的同桌。 后面那群人也很熟悉,是之前闯进他宿舍的唐新和许胜等人。 这些觉醒者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见面即大喊。 他们情绪高涨地喊道:“宿清!!” “感动湘洲十大少年!!” 他们还蓄谋已久,拉开了一条很长的横幅! 上面几个大字,晃的宿清眼疼。 宿清,感动湘洲十大少年 宿清:…… 他的背后突然开始痒,脚也不太自在,有人路过他,投向异样的目光,都让他觉得此生不值。 呼吸有点不畅。 宿清恐怕下一秒,自己就要昏过去了。 顾缘走到他身边,宿清缓了好一会,艰难道:“……这是你让他们干的?” 顾缘摇头,意有所指:“你很招人喜欢。” 潜意思就是跟他没关系。 。 宿清好像死掉了。 他脚趾边扣着地,上边也跟着飘飘然泄了气,变成了没有魂魄,又瘦又黑、脸颊凹下去,眼睛凸出来的魂魄。 啊。 他恐怕需要换个星球生存了。 宿清此时,眼前又有红点闪烁,闪得他眼睛有点花。 打开一看,直播间终于维修完毕了。新增了好多人的恶意值提醒,后面还特意打了一个小括号。 愧疚。 他冲到了前五百名,等级到了lv:40。 毫不费力。 风慢下来,树影只轻轻摇晃,静谧的世界挤满了人和万物的影子。 路灯“刷”地亮起,黑雾般的蚊子又笼罩于其上,路上的坑坑洼洼一览无余。 夏天盛开的白兰花即将凋零,但还好,秋天的三色堇正在蓄势待发,潜藏暗香。 宿清侧过头,把直播间界面关上,对顾缘说,珍重说:“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顾缘:? 宿清:“校长让我通知你一声,我们休····不,我们两个人单独放假了。” 后者把这个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两秒后,眉毛一弯—— 露出极浅笑意来。 宿清刹那间心情愉悦起来。 他觉得一切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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