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似冷静理智有条不紊吩咐着,方才的火气好像已经过了,又道:“还得跟二哥知会一声,我明日就要离京了,这京中……” 楚昭说到这里,愈发说不下去,半响后他抹了把脸,低声骂了一个字:“草。” 他明天就要离京了,本想今天跟沈子衿好好道别,人却被皇帝给拘去了。 楚昭抬眸,寒冽地望着头顶的天。 承安帝,老东西。 明日他出征,也不知道子衿能不能说通老东西,同意他出宫来送行。 子衿肯定会想办法去说,他知道。 没过一会儿,宫里果然来了人,沈子衿被留在了宫中。 楚昭在府内翻来覆去,一宿没睡。 第二日他一早便要走,没有皇帝率百官相送的待遇,楚昭出城时天方才微微亮,他策马走得不快,面上波澜不惊,但心中忐忑。 直到——他看到了官道边的沈子衿。 沈子衿站在宫中出来的车架前,在薄雾中翘首以盼,望着他。 四目相对,眸光都骤然一亮。 楚昭立刻策马:“驾!” 马到近前,马蹄高高扬起,发出破开清晨宁静的嘶鸣,楚昭直接翻身下马,他匆匆三步走近,又骤然停步。 他们有说不尽的话,却不能在此时尽数倾述,不仅时间不够,还因为沈子衿身后跟着的太监和禁军。 楚昭抬手,轻轻拂去了沈子衿垂落的发丝上,沾着的一点雾气凝珠。 平日里这个时候,他的王妃都还在睡觉,会蜷在他怀里,安静乖顺,若是做了好梦,没准还会呢喃着往他怀里钻一钻,眉目带着最恬淡的笑。 “怎么不在车里等?”他哑声道。 沈子衿笑笑:“怕错过。” 其实就是想能多看一会儿,就再多看一会儿。 他一双眸子仿佛也被雾气氤氲,水波微动,楚昭被他笑得满腔离愁,心头发酸,一把抬手,狠狠抱住了沈子衿。 沈子衿也用力把自己嵌进他怀里。 “此去路途遥远,祝秦王旗开得胜。”沈子衿道,“无往不利。” 楚昭拢住沈子衿后脑,护着自己的珍宝:“照顾好自己,别的什么都没你重要。” 沈子衿眼眶里的雾气快盛不住了,但是他仍然笑着:“好。” 他专程来送他的殿下,可不能愁眉苦脸。 直到他们依依不舍分开,直到楚昭在马背上一步三回头,直到他的影子终于走远,再看不见了。 沈子衿面上的笑才缓缓收起。 他抬手,轻轻呵气,捂了捂自己在雾气中被冻着的指尖。 但沈子衿眸子里的水意散了,凝成了冰。 他对着太监们,神情恹恹,宫里的太监伸手要扶他上马车,沈子衿淡淡看了眼:“不必。” 他被楚昭扶惯了,但可没习惯别的人。 太监悻悻缩回手。 沈子衿落帘以前,声音传了出来:“兴许是雾里站久了,我这会儿有些不适,劳烦回宫后公公就通传一声,请国师来帮我看看。” “陛下亲口说过,要国师帮我调养身体,不是吗?”
第74章 国师往慈宁宫走了一趟,替沈子衿看病,回去后,承安帝每顿吃的仙丹又多了两颗。 人上了年纪,就该注重某些指标,比如血压,血压过高的人,是很容易突发各种急症的。 秦王府递到国师手里的仙丹,确实不能算单纯的毒,对症下药那是能治病的,但吃多了,不仅损害内脏,还能抬高血压,后遗症特别多。 药啊,可不能乱吃。 承安帝这几日愈发觉得不舒服,但要说好像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就偶尔胸闷脑胀,久坐后会有片刻眩晕,可时间很短,仿佛不足为道。 这类不适让承安帝有些慌,却又不至于太慌,所以他会把太医和国师都骂一遍,但不会把国师直接砍脑袋。 不到真重病不起回天乏力的地步,他还得留着国师开药,依然相信着须臾缥缈的长生。 太医这边灌中药,国师这边继续仙丹,双管齐下,吃得承安帝是愈发精力不济。 沈子衿都瞧在眼里。 他每日领着东宁去给皇帝请安,搞得真是个乖顺儿媳似的,礼数周全得很。 承安帝对着女儿比对着儿子要和颜悦色得多,倒不是他多喜欢女儿,而是女儿对他没威胁,而且长大了嫁出去,还能替他收拢势力。 先前出嫁的公主,夫婿都是他亲自挑的。 承安帝纳后宫美人,对膝下儿女,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承安帝看了看东宁,一段时日不见,这个女儿长高不少,虽然才七岁,但日后必定也是个美人。 “东宁啊,太后让你去秦王府住过一段时日,玩得开心吗?” 东宁面对承安帝,有种天然的畏惧,毕竟从他懂事起,太后教他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在宫中保命,而威胁他性命的,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所以每次面见承安帝,东宁总是垂头答话,掩饰自己的胆怯:“是,皇兄皇嫂对我很好,开心。” 皇帝不知道先前太后为何会有这一出,但几岁小孩儿去外面住几天,承安帝也没当回事。 不过眼看东宁一天天大了,总不能老待在王府里,沈子衿就不是个寻常的皇嫂,他是个男子,跟他能学到什么? “你年岁也开始大了,日后总要嫁人掌家,多问问宫里的嬷嬷家宅内务有哪些,世家勋贵之女起诗会或宴赏,你也可以去走动走动,多跟她们学学相夫教子之道,日后嫁人主事,你得管着一府啊。” 即便东宁真是个女儿身,也才多大,学什么相夫教子!? 沈子衿火气蹭就冒了起来,东宁在承安帝的注视下手指发颤,艰涩道:“是,谨遵陛下教诲。” 皇帝没多少时间乐意陪他们耗,请过安就让人下去。 沈子衿牵着东宁的手,一路走回慈宁宫中,身旁没了皇帝的耳目后,沈子衿才道:“东宁,听我说。” 东宁抬起头来。 目前东宁并不知道自己的男儿身份在沈子衿这里早剧透了,所以沈子衿某些话要绕着圈跟他讲。 “你不必学什么相夫教子,人要立世,先得修身,读圣贤书学明世道才是优先该做的,男子也好女子也好,可以成家,但并不是非得成家。” 东宁微微睁大眼。 他知道皇嫂从不因为他是“女孩”就非得让他读女则女戒,只要他想学,沈子衿都能教,东宁扮了多年女孩,明白女子在世也不易。 但今天承安帝一席话带着比以往更浓的恶意,让东宁窒息难耐,方才有瞬间,他甚至想难受得干呕,但生生忍住了。 宫宴上他见过出嫁的公主姐姐,金银宝玉点华裳,可她坐在那里,并没有半分笑,可见过得并不舒心。 沈子衿的话语如清风徐来,扫去满目尘埃。 “若无心上人,你的路依然在脚下,若遇心上人,你们会在磨合中学会倾心,学会如何跟彼此靠近,及至成家,那也是金风玉露相逢,赠彼此良缘,而不是被什么必须相夫教子的破规矩给锁进去的。” 沈子衿揉揉他的头:“想成家就成家,想立业就立业,男子如此,女子亦是。” 无论性别,皆是如此吗? 东宁感觉自己心口被重重一撞,从未知晓过的新理呼啸而过,如山崖边的狂风,将远处云雾骤然驱散,袖袍一挥,便拂出一片崭新天地。 “皇嫂。”东宁郑眼中云销雨霁,“东宁记下了。” 沈子衿揉揉他的头。 给小孩儿讲完了道理,就轮到他的事了。 “好东宁,帮我一个忙,就说你想二皇子了,去递个信,让他来看看你和太后。” 东宁如今跟沈子衿可太亲近了,这点小忙自然说办就办。 隔天,楚照玉便入宫给太后请安,还留了饭。 至于沈子衿私下和楚照玉聊了什么,连东宁也不知道。 他们只是要给承安帝添一把火,把他已经岌岌可危的身体再烧得旺些。 大起大落的情绪对上承安帝如今败絮其中的身体,轻易就能挑起急症。 送走楚照玉,沈子衿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的筹谋,将细节处过了一遍,而后不可遏制地……想到了楚昭。 算算脚程,楚昭已经快到月山关了,连日奔波,路上想来多半是没休息好的。 也不知道那边情形究竟如何。 沈子衿抿抿唇。 他本是个无神论者,但是这两日在慈宁宫里,也对着佛像上了几炷香。 人心若有挂念,不可及时,便想祈愿。 只要是美好的祝愿,都希望能给自己在乎的那个人。 沈子衿双手合十时虔诚地念,若真有诸天神佛,还请保佑楚昭,战无不胜,平安而归。 香案青烟缓缓而上,随清风越过窗棂,飘向远方,正在休憩的楚昭在一阵风里抬了头。 他枕在一棵树下,稍作休息,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拿着同心玉佩,举在眼前。 阳光透过玉佩,都变得温柔起来。 楚昭细细摩挲,他赶路时不敢将玉佩戴在腰间,生怕不小心被刮了蹭了,都是妥帖收在怀里。 歇下来时,便拿出来看,想一想人。 战事一起,留给他想念人的时间都没多少,恨不能每天四十八小时,生出两颗心来。 一颗心专门家国天下,一颗心专门儿女情长。 楚昭将玉佩在心口按了按,闭了会儿眼,然后翻身坐起。 离月山关已经不远了,这边的天更高,光更烈,远望营一战大齐暂时败退,连死去兄弟们的尸骨都没来得及带回。 心上人和家国,他都是要管的。 楚昭上马,收好玉佩,拉过缰绳:“休整结束,起程!” 烈马带着元帅,奔赴他的战场。 京城里,沈子衿也有属于自己的战场。 他在宫中这几日,都没有再出现在朝堂上,但再见过楚照玉后的第二日,他却再度出现了。 皇帝留沈子衿在宫中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众人各自揣度,承安帝觉得让沈子衿露个面也好,省的有些人还真以为他把秦王妃囚禁起来灌了毒或者用了刑。 脑子呢,也不想想他怎么可能在这段时间动沈子衿。 承安帝坐在龙椅上,底下朝臣的互怼吵闹他原本乐见其成,习以为常,但他最近愈发听不惯,今日更是听得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承安帝撑着额头,好似只是觉得无趣,一声没吭。 二皇子楚照玉立于前排,深深看了他这个血脉上的亲生父亲一眼。 承安帝耳中嗡嗡,但撑着没敢表现,在某个朝臣上奏后,挥手,正要宣布退朝,却不防楚照玉突然抬手:“陛下,臣有本奏。” 承安帝已经很是不耐:“今日先到这儿,你有什么之后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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