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不打算回答谢琅。 谢琅显然也没打算得到答案,意味不明地瞥了眼那封皮,道:“我记得,只有院试乡试合格者,才能参加会试。你前两个都没参加,如何有资格参考?” 卫瑾瑜面无表情翻过一页。 日光融融,恰好一粒绒花越过车窗,飘落在那玉色发带上,主人却浑然未觉。 谢琅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故意拿腿去顶了下人。 “问你呢。” 绒花簌簌落下。 卫瑾瑜皱眉,不是很想搭理这个人。 但如果不搭理,这一路恐怕都安生不了。 眼睛仍盯着书页,淡淡道:“就算我院试乡试都合格,也是没资格参加考试的。” “世子多虑了。” 谢琅一愣,才突然想到,他的生父,卫氏三郎卫晏,是被剔除卫氏族谱的罪臣,他身为罪臣之子,的确没资格参加科考。这时,亲兵在外禀:“世子,到了。” ** 太后所遣李女官与顾女官,一到谢府,便发挥精明强干作风,先命内务府一道过来的宫人将新房里的被褥全换成统一的鸳鸯戏水样式,接着又重点整饬浴房,把香膏、皂荚、澡豆、兰草及各色名贵秘制香料一一摆上,甚至还在浴汤里铺洒了一层花瓣,增加情趣。 接着,二女官又恭恭敬敬到书阁,请谢琅搬回东跨院居住。 裘英正坐在阁中蹭茶,闻言,憋笑憋得难受,险些没呛住嗓子。 雍临也立在一边,努力握拳。 谢琅面无表情:“二位,想笑便笑啊。” 雍临立刻吓得站直。 裘英则肃容:“世子误会,我只是喝茶水喝得太急了而已。” “这上京的茶,果然比咱们北郡的清香浓郁,难怪人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这里挤,便是末将,也有些乐不思蜀了。” 谢琅道:“这个好办。” “明日我就给老爹去封信,把裘副将讨来。” 裘英赶紧把茶碗放下。 “别,千万别,世子的神鬼营都是以一当百的顶尖精锐,我进去只有拖后腿的份儿,世子大恩大德,还是容我在侯爷身边养老吧。” 这位祖宗整治起人来,他可太知道如何手黑心黑了。 有着这回上京押送之仇,他若真到了神鬼营,就算不残也得被扒层皮。 谢琅冷笑一声。 其实他也有些想家了。 尤其是刚发现自己重生的那一刻,几乎恨不得立刻拍马奔回北境。 可今日老太后有些话说得在理,他肩上担着的不只是自己性命,还有谢氏一门,甚至是北境三十万大军的前程。百炼成钢,玉汝于成。他得学会忍,卫氏越是跋扈可恶,他就越要沉下心,藏锋于内。 裘英想起正事,问:“今日进宫面圣,陛下都与世子说什么了?” 谢琅道:“只例行问了问爹的身体和北郡的情况,其他的没说什么,就是我谢恩退下时,他忽然很用力的握着我的手臂,好像要说什么似的。但黄纯进来喂药,他就松开了。” 裘英意识到,谢琅提起皇帝时,语气称呼实在不敬。 他只当谢琅还因赐婚的事心有不满,便叹道:“卫氏强横,把持凤阁与朝政,陛下这些年也是不易。” 然而这便是纵容世家,诛杀忠臣的理由么? 谢琅冷漠想,他对皇帝的确观感复杂,一方面,上一世谢氏被诬谋反,卫氏虽为罪魁祸首,可皇帝也听之任之,没有阻止卫氏勾结北镇抚、监察司,滥施刑狱,屈打成招。另一方面,上一世,他攻破上京,围困皇宫时,这位皇帝,先咬破指血,写了告罪书一封,言自己姑息养奸,愧对忠臣,今日种种,皆是咎由自取,而后直接从内关闭殿门,纵火自焚于殿中,从某方面讲,倒比那些世家大族还有骨气。 还有,今日皇帝某些举动,也很令人费解。 “世子。” 谢琅沉思的功夫,雍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这是苏公子让属下交给世子的。” “文卿公子?”裘英看了眼信的封皮,意外:“他也来上京了?” “是。” 雍临代答:“苏公子要参加今年礼部主持的会试,早在数月前就启程过来了。” 裘英了然,道:“文卿公子自幼在二爷跟前长大,以文卿公子才华,三甲之内,必有姓名。如此也不错,文卿公子若真入朝为官,日后也可成为世子和谢氏强大助力。” 谢琅接过信,展信阅览。 雍临低声道:“苏公子还说,他已设法取得卫悯信任,能自由出入卫氏,之后的事,他自有打算,请世子不要为他担忧。” 谢琅皱眉。 “他结交了卫氏?” “是。” 谢琅直接合上信。 目光倏地一沉,厉声:“告诉他,不要自作聪明,立刻设法抽身出来。” “卫氏龙潭虎穴,一个不小心,便是引火烧身,尸骨无存,他以为他是谁,有多大能耐,也敢去招惹卫氏。” 雍临一愣,没料到谢琅突然发如此大的火气。 裘英在一旁提点:“你家世子,也是为文卿公子安危着想,你就赶紧传话去吧。” 雍临应是,并手并脚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下来。 看着仍面沉如水的谢琅,裘英劝:“文卿公子也是一片好意,世子及时劝止便是,何必如此动怒?” 谢琅道:“我是为他好。” 上一世,他并不了解苏文卿在上京的情况。 但清楚记得,他逃回北境不久,就收到消息,苏文卿夜里和学子聚会,回家途中遭遇刺杀,险些丧命。 苏文卿怀有如此才华,是多少世家都想拉拢的对象。上一世他百思不解,苏文卿一个白身,平白无故怎会招惹仇家,如今看来,很可能是因为和卫氏走得近,引来了其他世家忌恨。 不能为我所用,便除之而后快。 那时他远在北境,鞭长莫及,这一世,既然已经预料到后事,岂能再听之任之。 苏文卿是二叔托付给他的人,二叔于他有教导之情,救命之恩,他不能不管。更何况,上一世,苏文卿于他有重于泰山的救命之恩。 ** 回到东跨院已近亥时。 李、顾二女官门神般守在廊下,见谢琅回来,肃容行过礼,道:“浴汤已备好,世子可随时沐浴更衣。” 谢琅掀帘进去,因是新婚第二日,房中仍是喜房布置,连烛台上摆的都是喜烛。 他关上门,把那两名女官的视线隔绝在外,打眼一扫,卫瑾瑜已经靠坐在床头看书,他乌发未束,湿漉漉搭在肩头,侧影安静削瘦,身上穿着件宽松的燕居雪袍,显然是已经沐浴过了。 且他只占着里面小半边地方,外面大半边,显然是留给他的。 谢琅沉默走到衣架旁,解开玉带,开始更衣。 即使老太后说的再有道理,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此被人强按着头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他内心是不爽的。 “今日太后的话,你不必当真。” 他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袍时,帐内安静坐着的人忽然开了口。 谢琅不由望过去,卫瑾瑜若有所觉,也抬起眼睛。 两人对视片刻,卫瑾瑜错开视线,道:“等过一阵子,我会设法让太后将她们召回。”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睡觉没有坏习惯,不会影响你休息。” “当然,也不会趁机加害你。” 谢琅知道,他是指他臂上那玄乎的毒。 此事他还没核验清楚,自然持保留态度。 谢琅在想今日太后训诫卫瑾瑜的那番话。 太后言下之意,似乎有让这位卫氏嫡孙利用这桩联姻,和谢氏交好的意思。 太后为何会这般说。 卫氏何等势大,堂堂卫氏嫡孙,还需要靠他谢氏一介寒门军户? 还有那个诡异的毒。 如果真的存在,卫氏为何要在自家嫡孙身上下这种毒。 然而上京世家,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且无下限的事做的可太多了,此事似乎也不足为奇。 谢琅慢悠悠脱下最后一件里袍,露出劲瘦腰肢和胸膛上优美流畅肌肉线条,道:“你肯如此牺牲,那卫氏,想必许了你一个不错的前程吧。” 一般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都是在奋力读书或习武,然后进入科场,借助家族势力,给自己谋取好前程,再反哺家族。 可这位嫡孙,没资格参加科考,想要前程,只能靠卫氏周旋安排。 能答应联姻,必然是有大利可图。 还有什么大利能比前程更吸引人。 卫瑾瑜盯着书页,没有回答。 谢琅自觉戳中了对方心坎。 一扯唇角,正要再嘴欠两句,就闻卫瑾瑜道:“没错,卫氏是许了我一个不错的前程,所以,为了我们共同的前程,世子要不要考虑与我合作一下?”
第008章 大婚(五) 其实卫瑾瑜早就想和谢琅聊聊了,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两人既已绑到了一起,无论他们自己如何想,至少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一体的。 像他们这般日日同床共枕,不立个章法,彼此心里都别扭。 说不准,谢琅还会以另一种方式恨他。 这人的恨太疯狂太沉重,他可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谢琅动作一顿,像有些意外。 “我们合作?” 卫瑾瑜“嗯”了声。 “世子年少英雄,战功彪著,难得真的甘心一辈子留在上京,与我做一对不伦不类的夫妻么?” 不伦不类,这词用的挺准确。 他当然是不甘心的。 若不是卫氏强逼,他何至于被困在这种地方……和一个卫氏子同床共枕。 然而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正常,从一个卫氏子嘴里,也太离谱了。 谢琅正准备解里袍的手停下,冷冷打量着帐中人:“你这话说的,好像本世子不甘心,就有选择一般。” 卫瑾瑜终于自书页中抬头:“世子当然有选择。” “只要我们和离,这上京,就再也困不住世子。” 谢琅一怔,如听天方夜谭。 “你是不是忘了,这桩婚事是圣上御赐,岂是想和离就和离。” 卫瑾瑜淡淡道:“一般情况,自然是和离不了,可人生无常,事事都有意外,就像世子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我同床共枕一般。” 他唇色很浅淡好看,像初春的桃花一般,说话时,让人忍不住盯着看。 “而且——” 卫瑾瑜羽睫忽扬起,乌眸直勾勾盯着外面的人。 “世子应该也没有真的准备老实待在上京,坐以待毙吧?” 谢琅终于皱眉,开始认真审视那姿容秀绝,偶尔顾盼流转间,如妖孽一般的卫氏嫡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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