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谢琅没有撤臂的意思,继续霸道问:“那靠什么生发?” 卫瑾瑜咬了下唇,不理他。 他唇色浅薄,极是好看,如桃花一般,这一咬,立刻印上几点细小齿痕。 谢琅忍不住看了眼。 接着忽一伸手,强捏住了卫瑾瑜下巴。 “为什么不敢看我?” “抬头,对着我的眼睛说。” “那毒,到底是不是真的?嗯?” 他拿出了审问犯人的凌厉气势。 仗着在他谢府的马车里。 卫瑾瑜背紧抵在车厢上,被迫仰面看他,下巴被他捏得生疼,但有一丝挣脱迹象,便会被捏得更疼,乌眸禁不住颤了颤,目光愈发冰冷道:“是真的。” 嘴还挺硬。 谢琅还欲再把人唬一唬,臂上忽一痛,低头一看,蟒服袖口已被利刃划破,落下一道血淋淋口子。 而利刃的另一端,则握在对面少年郎手里。 这点伤,谢琅还不放在眼里,谢琅手骤然捏紧,沉沉问:“你敢伤我?” 卫瑾瑜紧攥着短匕,如被逼到绝境的兽类,悍然望着他:“你再敢招惹我,我敢杀你。” 谢琅有些牙疼松了手。 卫瑾瑜立刻一手撑着坐榻,一手捂着颈,剧烈咳嗽起来。 见谢琅视线仍虎视眈眈在上面游走,忍不住怒问:“你还欲作甚?” 谢琅撕了片里衣,缠住臂,冷笑:“下回再敢拿刀对着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把刀收起来。” 一个病秧子,也敢这样自不量力。 要不是待会儿要面圣,不能弄出太大痕迹,他非得让他哭着求饶不可。 猜到此人不敢再胡来,卫瑾瑜亦收了匕,继续从袖袋里摸了书出来看,只右手手指,始终攥着袖口。 到了宫门外,天盛帝身边的曹公公已在等候。 曹德海是太仪殿掌事牌子,为人和气,八面玲珑,见了谁都是一张笑脸。 曹德海一甩拂尘,虚虚行了个礼,笑容满面道:“陛下知道二位要过来,早早就命杂家在这里等着了。” “有劳公公。” 二人回礼,谢琅问:“听闻陛下风寒复发,龙体可好些了?” 曹德海道:“早上喝过药,就歇下了,太医说陛下这是操劳过度,需好好静养一阵子,才能完全康复,这期间切不可再操劳,这不,这几日前朝要紧政事,都是凤阁先裁夺,再由卫阁老来太仪殿单独奏禀。” 曹德海引着谢琅和卫瑾瑜来到宸福殿,也就是天盛帝的寝殿前,这时,殿中走出另一个衣饰华贵、身着紫色蟒袍的太监,殿外小内侍显然都很惧怕他,纷纷俯身行礼。 “黄公公。” 曹德海亦殷勤迎上。 曹德海口中的“黄公公”,既统管着内廷二十四监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黄纯。谢琅记得,上一世谢氏被诬谋反,这位和卫氏沆瀣一气的掌印大太监和其背后监察司也是出了一份大力的。胸膛内不可避免地泛起一股杀意。 黄纯没看曹德海,视线径直落到谢琅身上。 两人目光交错,黄纯笑道:“一眨眼,世子好像又长高了,真是羡煞老奴啊。” 谢琅散漫一笑:“都是托黄公公的福。” “世子这是取笑奴才呢。” 黄纯视线紧接着落在卫瑾瑜身上,道:“三公子体弱,陛下怕把病气过给您,今日就先不召见了,六子——” 他吩咐身后一名小太监:“带三公子去偏殿休息。” 谢琅下意识去看卫瑾瑜。 卫瑾瑜目无波澜,在殿外磕了个头,便随那名叫六子的太监往偏殿去了。 谢琅却有些意外。 皇帝只是感染风寒,就算召见臣子,也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如何有传病气一说。何况今日还是他们新婚头一日过来谢恩。 正百思不解,黄纯已比着拂尘道:“世子快进去吧,陛下正等着您呢。” ** 等谢琅从殿中出来,卫瑾瑜恰好把手里的书册看完一半。 他看得全神贯注,一直等谢琅到了身后,才察觉到什么,自案后抬起头。 大约还沉浸在书页内容里,那眸底有轻盈水光,粼粼而动,清澈见底。 但只一瞬,那水光便消散,转为沉寂。 谢琅手中多了一柄嵌玉的宝剑。曹德海则亲自捧了一对玉如意过来,道:“这是陛下赏给三公子的。” 卫瑾瑜看了眼,恭敬接过,再次到太仪殿外磕头谢恩。 接着就是到清宁殿拜见太后。 曹德海还要侍奉皇帝,另派了太监引着两人过去。 谢琅信步而行,拧着眉,还在想皇帝今日令人不解的举动,不想转过一条宫道,快到清宁殿时,袖口忽被人扯了下。 很轻的力道。 谢琅自幼习武,久在沙场,自然第一时间察觉了。 有些意外看向一旁的卫瑾瑜。 卫瑾瑜抿了下唇,方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太后身体不好,作为晚辈,我不想让她担心。” 谢琅知道,这位卫三公子的生母明睿长公主是太后与先帝所生的长女,依着辈分,他唤太后一声外祖母。 但他不理解的是。 “所以,你想说什么?” 卫瑾瑜抬眸,羽睫被风拂动。 唇角动了动,道:“太后可能会问起昨夜的事,那两个嬷嬷不会乱说,希望——你也注意措辞。” 谢琅立刻明白了。 这是让他配合演戏。 这人刚刺了他一刀,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第007章 大婚(四) 谢琅很快便明白卫瑾瑜为何突然有此交代。 到了清宁殿,两人行过礼,太后没有立刻叫起,而是盯着他训诫:“哀家知道,对于这桩婚事,你们谢氏未必满意,但圣意既定,你身为谢氏世子,便该谨遵皇命,以身作则,心中有杆秤,做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和谢氏一族的荣耀,而不是一味轻狂,意气用事。” “世家,便如同盘踞在上京城的一棵大树,盘根错节,其深无限,世人只道蚍蜉撼大树,精神可嘉,殊不知,有多少蚍蜉都死在大树压迫下。便是当年权倾朝野风头无二的陆允安,结局如何,你也知道。哀家的话,你可明白?” 谢琅自然听得懂,这位太后虽然嚣张跋扈了些,但并无恶意。且上一世,谢家被诬陷谋逆时,太后似乎已经病逝。 便恭谨道:“唯慎明白。” 太后满意点头。 “你父亲为你取字‘唯慎’,可见用心良苦。” 说完话锋一转:“昨夜,你为何不在喜房,而宿在书房?” 谢琅心头咯噔一下,便知多半是那两名老嬷嬷没顶住压力说了实话。 这叫他怎么解释? 太后看他这模样,便知此事是真,当即冷笑一声,正待发作,便听旁边人道:“外祖母勿怒,这是我的主意。” 太后一怔一愣,看向卫瑾瑜。 卫瑾瑜伏跪于地,道:“是我不惯与旁人同睡,才恳请世子体恤,暂住书阁的。外祖母若要责罚,便责罚平宣吧。” 平宣,谢琅咀嚼了下,才明白是他的字。 太后望着下方少年身影,半晌,叹道:“你这孩子啊。” “行了,都起来吧。” 两人谢恩起身,太后让人赐了座,看了眼身边的掌事姑姑穗禾。 穗禾会意,命左右宫人都退下。 太后方肃然看着二人,语气严厉道:“哀家不管这究竟是谁的主意,也懒得再追究,但从今夜起,你们必须住到一起。这不仅是哀家的私心——” 太后看向谢琅:“也是哀家为你们谢氏考虑。你父亲打了胜仗,皇帝高兴,百官也高兴,大渊的百姓更高兴,可高处不胜寒,背地里,你可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谢氏,盯着你。他们拿不住你父亲的把柄,便会拿你的把柄,去攻击你父亲,攻击谢氏。也许你不屑与卫氏联姻,但你可知,介怀甚至忌恨这桩婚事的,又岂止你一个。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巴不得你们撕破脸,一拍两散。人活于世,要懂得因势利导,顺势而为,而不是一味争狠斗勇,好风尚要凭借力,才能送人上青云。在这方面,你父亲要比你强很多。还有你——” 太后这回看向卫瑾瑜,目中藏着千般怜惜:“哀家知道你主意大,可哀家这身子,还能撑几时,还能护你几时,你得给自己找条后路啊孩子。” 大约说得太急,太后咳了声,穗禾连忙端来一碗热茶,让太后饮了两口。 太后摆摆手,道:“罢了,哀家言尽于此,剩下的,你们自己品味吧。” 说完又点了两个精明强干的女官,道:“从今日起,你们就住到谢府,照顾世子和三公子的饮食起居。” 谢琅与卫瑾瑜一道出了殿,卫瑾瑜落后了些,问出来相送的穗禾:“外祖母病了这么久,为何还是不见好转?” 穗禾神色黯然:“太后说,她这是陈年痼疾,能维持现状,已然不错,太医院已经调整了几次药方,但都不怎么见效。” 卫瑾瑜沉吟须臾,道:“能否把那些药方给我看看。” 穗禾一愣。 “公子这是怀疑……” 卫瑾瑜摇头。 “只是想看看而已。” 他记得上一世,外祖母病逝后,一直负责给外祖母诊病的太医院院首也离奇失踪,后来尸体被人发现在护城河上。他并不想往最险恶的那方面怀疑,然而此事着实蹊跷,为保万一,他还是想核实一下。 穗禾迟疑:“给太后看病的是张院首,每回诊完脉,张院首都是现场开方,然后把方子交给手下侍医去取药、煎药,药方也是直接留存在太医院。想要在太医院查看底方,需要有院首印鉴才行,公子可否等几日,容奴婢想想办法。” 卫瑾瑜朝她施一礼:“有劳姑姑。” 穗禾忙避开。 “这都是婢子应该做的。” 卫瑾瑜抬头,望着清宁殿上空,一阵出神。 外祖母的言外之意,他岂能听不明白。 她希望他把谢氏当做一条出路,借这桩联姻开辟出来。 然而这世上,没有谁能真的做谁的靠山,外祖母不可能成为他的靠山,谢氏更不可能,每个人能倚仗的,只有自己。 过往他所畏避的风刀霜雨,以后除了以坦然之姿直面,再无第二选择。 回程路上,卫瑾瑜照旧专注看书。 “你要参加春月考?” 卫瑾瑜看得正投入时,对面突然冷不丁来了句。 春月考,即礼部即将在五月份主持的会试。 一般是在三月份进行,今年因为北境战事吃紧,国库空虚,才挪到了五月。 卫瑾瑜捏了捏书册。 有些意外,谢琅仅凭这本《章句集注》就有此一问。 连心思缜密的阿公都没问过他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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