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未参加早朝者,视为藐视君威,全部罢官。 诸世家一下炸开了锅。 “这新君是疯了么?罢了所有人的官,六部九卿全空,他打算让谁给他治理天下,处理政务?!” “傲慢!傲慢!” 在世家看来,他们藐视君威不假。 然而新君竟然敢真的罢他们的官,简直——简直是个疯子! 除了这个词,世家们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这种行为。 在第一道旨意下达之后,新君紧接着下达了第二道圣旨。 三日后,朝廷要开恩科遴选人才,不限出身,不限年龄,只要符合条件者,皆可报考,只要通过考试,便能得到朝廷授官。而之前通过会试,因为出身原因没有得到授官的学子,三甲以内,可直接到吏部报道,得到优先授官。 圣旨内容直接以皇榜形式张出,贴满大街小巷。 皇榜甫一张出,立刻引来百姓和学子汹涌热烈议论围观。 直到这一刻,百姓才真正意识到,大渊天下,真的要变天了! 而也是到这一刻,世家官员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是中了圈套!他们怒不可遏,成群结队闯到宫门前,要找新君说理,然而宫门守卫直接以他们没有官职、已是白身、根本没资格在宫门前喧哗闹事为由,直接将他们驱逐出宫城。 “完了!完了!” 不少世家官员也顾不得体面,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撒泼耍赖不肯离开。 最后被守卫叉走。 韩府书房,韩莳芳听闻这个消息,先沉默,接着大笑。 那笑声中终于透出些日薄西山的悲凉。 也直至此刻,韩莳芳才不受控制隔着过去的漫长岁月,回望那个曾经一脸孺慕望着他,站在他面前的清瘦少年。 杨瑞立在一边,试探问:“阁老,是如何打算的?” “打算?” 韩莳芳又恢复前所未有的冷静。 道:“只怕很快,就有人要来了。” 伴着这句话,韩府大门被暴力踢开,一群身披铁甲的卫士气势汹汹涌了进来。 杨瑞要反抗,直接被四面八方射来的羽箭射杀。 卫士团团包围住书房。 韩莳芳身穿一品仙鹤补服,走了出来。 卫府同样被卫士包围。 明棠直接带着圣旨,展开宣旨:“卫氏作恶多端,罪行昭昭,罄竹难书,满门抄查,全部入狱待审。” 卫福麻木被上了锁铐带走。 卫云缙亦一脸死灰,独卫云昊满面愤恨不甘,还在挣扎咒骂,直接被明棠一拳打碎了一口牙。 明棠一身大红飞鱼服,揪起卫云昊脑袋,道:“这一拳,是我替公子讨的。” “明棠,明指挥使,我们同是明氏弟子,卫氏作恶,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寄居在卫府,你高抬贵手,饶过我们吧!” 另一群被锁拿的锦服公子道。 明棠看着这些曾经将他踩在泥里、欺侮他的脸,面上没有丝毫波动,抬手,冷漠吩咐全部带走。 自然,也有士兵围了苏府。 苏文卿和所有兵部官员,都被锁拿,押入狱中待审。 —— 韩莳芳直接被带进了武英殿里。 已是傍晚,殿中已亮起灯火,内侍皆被屏退在外,只有卫瑾瑜一人展袖坐在屏风前的棋盘后。 韩莳芳盯着少年看了片刻,神色晦暗不明,道:“怎么,叫我过来,是为了看我笑话么?” “成王败寇,我韩某人愿赌服输。只是,我的确没有料到,最后赢得这一局的,会是你们。” “我知道先生素来看不上我。” 卫瑾瑜头也不抬。 “今日,大约是我与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我见先生,是为了与先生谈谈以前事。” 韩莳芳默然不语。 卫瑾瑜:“我初次手谈,便是与先生一道,先生不想再与我弈一局么?” 韩莳芳到底还是到棋盘后坐了。 棋盘上摆着的,只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棋局。 韩莳芳觉得有些眼熟。 “当年我第一次进韩府,先生摆的,便是此局。” 卫瑾瑜在对面道。 韩莳芳没说话。 卫瑾瑜将手中白子落于一处,道:“以先生水平,自然不会摆如此简单的棋局来消磨时间,那时,我还天真的以为,先生是知我要过去,才特意摆了这么一局,供我消遣。后来才明白,这棋局,应该是先生为自己心爱弟子所摆,恰好被我撞见了而已。难怪我当时雀跃去抚弄棋子时,先生脸色会那般难看。” 烛火光影落在韩莳芳白皙面上。 韩莳芳笑了声,道:“这些小事,我都不记得了,你倒记得清楚。” “许多事,我都记得清楚。” “我记得先生对我的一切关怀,也记得先生对我的一切不屑。” “我记得,有一次进韩府书房,我无意看到先生书案上摆着一本先生亲自编撰的韩氏文集,出于仰慕和好奇,拿起来翻看了一会儿,先生进来后,暴怒不已,用戒尺将我一只手都打出血,并喝令我再也不准碰书案上的任何东西。” “我那时以为是自己太没规矩,惹怒了先生,后来才明白,因为我不是‘韩氏子弟’,所以没资格碰那些东西。在韩府里,我自始至终,都是个外人。” 卫瑾瑜终于抬起眼。 “先生总说,传授我诗书学问,是怜我是故人之子,是为了帮我替父报仇。” “可我若没有猜错,我昔时种种,其实皆是拜先生所赐,先生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要替我父亲报仇,也从未想过替我父亲雪 冤,对么?先生真正敬慕的,只有陆允安一人而已,根本不包括我父亲卫晏。你甚至对他恨之入骨,对么?” 韩莳芳一怔。 完美无缺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丝意外。 他道:“但我与你父亲的确交好,你这么说,恐怕有失偏颇吧。再说,当年我能入凤阁,也多亏你父亲帮助,我为何要恨他?” 卫瑾瑜:“正因如此,你才恨他。” “先生虽出身韩氏,然只是韩氏一庶子,在家族内并不受器重,自小受尽冷眼打压。寻常世家子弟,弱冠之龄便参加科考,或由家族举荐,入朝为官,而先生,却一直到了而立之年,在所有韩氏嫡子和受宠的庶子都前程落定之后,才终于等来入朝为官的机会。但即使进了朝堂,先生依旧不受家族器重,依旧只能在六部当一个无足轻重的闲职。而先生,分明比其他韩氏子弟都更出色,更有才华。” “先生自然不甘,然而不甘又如何,大渊朝堂里,失意人又何止先生一个。就在这时,先生听说一个消息,与先生同届参加科考的、我的父亲卫晏,因为才华出众,出身加持,直接入主凤阁,成了大学士,还即将尚公主。我父亲性情疏朗,爱交朋友,于是先生便趁着他去六部办公间隙,靠出色办事能力引起他的注意,与他结交。我父亲爱惜先生才华,果然一路提携先生,让先生入凤阁,成为凤阁行走。” “当时陆允安正着手新政,先生进入凤阁后,屡屡提出良策,迅速得到了陆允安的赏识。那一段时间,应是先生最开心的时刻。但先生很快又开始不甘,因凤阁行走,一般三年一升迁,但先生因为出身缘故,三年之后,并未得到应有的升迁,陆允安甚至亲自上书为先生陈情,都被其他阁老驳回。先生成了凤阁成立以来,任职时间最长的凤阁行走。而我的父亲卫晏,却一路从文极阁大学士升为武英殿大学士,若非资历太浅,升为次辅亦指日可待。如此一来,凤阁中、韩氏内部,看不惯先生、与先生不合的,难免生出一些难听的闲言碎语。” “先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岂能不恨他?” “我仔细翻阅过陆允安一案的卷宗,陆允安回上京伏罪之后,所有与陆允安及我父亲交好之人,皆被牵连入狱,再轻也是罢黜革职,永不录用,便是梁音,也因得罪过文尚,被文尚公报私仇,关入文府做马奴。唯独先生,安然无恙,还能入主凤阁,成为次辅。” “我起初以为,是先生行事谨慎,与陆允安关系远不如其他人亲密,然而细思之下,又觉奇怪。先生能入凤阁,我父亲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就算父亲做得隐秘,以世家敏锐,又岂会毫无洞察。唯一的解释,便是在陆案之中,先生亦充当了世家推手,所以,世家才会对先生手下留情。” “而巧的是,我翻阅卷宗,发现在陆允安叛敌的两月前,先生的确曾远赴西京,押送粮草。”
第181章 看侯王(九) 殿内一时寂然。 “当时我是凤阁行走奉命往西京押送粮草,不是很正常么?” 片刻后,韩莳芳施施然道。 “的确正常。” “但先生在出发前一夜去见了当时的司礼监掌印黄纯,这也正常么?” 卫瑾瑜回。 二人视线隔着烛火相撞。 韩莳芳笑了声。 “看来你在督查院里,的确查到不少东西。” “只是黄纯有内相之称司礼监又掌朱批之权素来牵涉政务颇深,我便是去见黄纯,又有什么问题呢?” 卫瑾瑜:“因为先生察觉到,这趟西京之行,并非那么简单。” “西京突然爆发战事是在陆允安即将在西北之地开展田亩丈量之际。世家以为战事爆发后陆允安便无法顾及新政可他们万万没料到,陆允安到西京督战之后仍趁着闲暇之际开启了西京的田亩丈量。” “世家终于下定决心要让陆允安死在西京。” “因而自陆允安入西京督战,兵户二部便以各种借口拖延军饷粮草西京战事最激烈时是我母亲以摄政王身份调集临近州府的存粮解了燃眉之急太后母族江氏在其中出了不少力。然而在狄人短暂撤退后朝廷忽然说有了闲余粮饷,并点名派先生这个凤阁行走亲自押送。” “先生何等聪明立刻察觉到此事反常,世家摆明了要置陆允安于死地,战事激烈时尚不积极筹备粮草,战事缓和时,又缘何会主动往前线送军粮。” 韩莳芳面上肌肉极细微地绷紧了下。 外人也许难以察觉。 但卫瑾瑜自幼出入韩府,实在太熟悉这位莳花宰相了。 卫瑾瑜道:“先生见黄纯,是为了向黄纯投诚,对么?” “因为自从我母亲摄政,便抬举凤阁,遏制司礼监权力,黄纯明面上和世家沆瀣一气,但实际亦不满卫悯独揽凤阁大权已久。” “先生猜到,西京之行,很可能为你招致杀身之祸。先生知道,只有黄纯才能帮你,因黄纯急需凤阁里有一个自己人,与卫悯抗衡。” 棋盘一侧的小案上摆着茶水。 韩莳芳端起茶盏,不紧不慢饮了一口,像是终于对今夜这场谈话产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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