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烈发话。 说话的大将应是,但仍道:“谢兰峰手下有三十万北境军,又深得大渊皇帝倚重,自然不可小觑。可谢琅却是叛臣一个,大渊朝廷表面上没做什么,可整整半个月了,却没有给他支援一兵一卒,摆明了就是畏惧将军威势,要借将军的手,让他葬身在烽火台。将军何必如此小心谨慎。” 霍烈没吭声。 如今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卫兵从未奔进来禀:“大将军,烽火台情况有些不对劲。” 霍烈双目陡然扬起。 如同精心设置陷阱的猎人,终于得到猎物消息。 卫兵道:“这几日下雪,那些大渊士兵一直在昼夜不停抢修被将军损毁的墙垛,并在墙垛上重新架设弓弩,至昨夜已经修复大半,可今日末将去烽火台附近探查情况,却发现剩下的那一片损毁的墙垛,竟无人抢修,墙上也没有架设新的弓弩,墙垛上堆满落雪也无人清扫,等夜里城墙结冰,他们就是想修也修不成了,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霍烈眼睛一眯。 一名狄人大将则哈哈大笑,道:“他这不是自寻死路,分明是已经冻死在城墙上了,昨夜大雪,连咱们营中都冻死几个老弱士兵,何况那些连遮风挡雪之处都没有的大渊士兵。末将要恭喜大将军,可以直接去烽火台给那谢琅收尸了。” 霍烈显然更谨慎警惕一些,问:“可还有其他情况?” 卫兵想了想,道:“有,往常这个时候,烽火台上早就飘起炊烟了,可今日一整日,台上都没有炊烟踪迹。烽火台上竖立的那面大渊军旗也倒了下去,还有,方才属下去探查时,烽火台上还聚集着许多秃鹫!” “那就对了!这么冷的天,哪有人一整日不吃饭的,至于秃鹫,谁不知道,最喜欢吃的就是尸体与腐肉。谢琅年纪轻轻出了名的治军狠辣,占领烽火台第一日就命人将大渊军旗竖在了高台上,前两日狂风呼啸时都让人抱着军旗不让旗倒下,否则军法处置,今日怎会任旗倒着不管不顾。大将军,种种迹象表明,谢琅和那五千大渊士兵,已经冻死在烽火台上!” 狄人将领一拍大腿,激动道。 其他原本对这一消息怀有疑虑的将领也纷纷露出振奋色。 “将军,今夜风雪太大,不宜行军,不若明日一早就出兵去给谢琅收尸去吧!届时,把谢琅头颅送回上京,大渊皇帝还得好好感谢将军呢!” “夏柏阳那厮,竟敢与谢琅串通一气,用假信诓骗将军出城,给谢琅可乘之机,偷潜入关,夺走烽火台。届时,让大渊将青州割与西狄,夏柏阳一并枭首,挂在城门楼上,让所有大渊官员都瞧瞧与将军为敌的下场。” 消息太过振奋,狄人将领顿时觉得,碗里的酒都热辣滚烫起来。 霍烈思索片刻,吩咐:“继续盯着。” 卫兵应是,转身退下。 羊肉恰好也烤熟了,酒宴气氛达到高潮,狄人将领载歌载舞,推杯换盏,继续畅饮起来。 到了夜里,卫兵再度回来禀:“大将军,烽火台上依旧没有炊烟,且城垛上已经结冰,他们原来装好的弓弩,弓弦也已全部被冰冻住。” 霍烈终于站了起来。 “当真没有看错?” “千真万确,末将一直摸到城墙下,上面都没有弩箭射下。” 霍烈目中疑虑终于消散,深吸一口气,道:“传本将军军令,明日一早,大军向烽火台进发。” ** 一夜暴雪,天地一片素白。 次日一早,天色未亮,狄人大军便浩浩荡荡往烽火台进发。大雪没过马蹄,稍稍阻碍了行军速度,等到了烽火台高墙之下,大雪已经转为小雪。 烽火台上一片死寂,雪花无声覆盖在高墙城垛上,弓弩上结的冰甚至长出了尖锐的棱刺,天空不时传来几声粗哑的秃鹫鸣叫。之前几次反攻遭遇到的阻击丝毫没有遇到,霍烈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烽火台的城门前。 这一刻,霍烈终于相信,谢琅是真的冻死在了烽火台上。 霍烈坐于马上,高高举起手中刀,吩咐攻城,不过一刻功夫,狄人先锋便轻而易举推开了那道厚重城门。 城门后空空荡荡,雪地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身上落满雪的士兵。 狄人士兵上前一探,道:“将军,都冻死了。” 这个答案,其实已经不用说。 一名狄人将领与霍烈道:“大将军,剩下的事,就交给末将们来办吧,上面情况还不知如何惨烈,将军在城外等便是,免得污了将军双目。” 霍烈却道:“本将军要亲自去给谢氏的世子收尸。” “是。” 将领知他脾性,不敢再阻拦,到了通向烽火台的长阶前,先一步下马,在前面带路。 一路走,两侧皆可见冻死冻僵的士兵,越往上走,越是多,地上散落着炊具和被风吹破的营帐碎片,以及未点燃的火堆,等走到烽火台最高处时,狄人将领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道:“大将军快看!” 霍烈双目锐利望去,只见城墙最高处的城垛下,屈膝靠坐着一个人,那人铠甲上落满雪花,生着一张俊面犀利犹如寒剑的脸,双目紧闭着,手已经成青白之色,却仍紧紧握着一根早已倒在地上的旗杆。 霍烈双目骤然一缩,一瞬之间,几乎忘了呼吸。 “哈哈。” “哈哈哈。” 下一刻,霍烈大笑起来。 “谢琅,没想到,你堂堂一个谢氏世子,竟然真的冻死在了烽火台上。” “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霍烈伸手,亲卫立刻将刀呈上。 霍烈拔刀出鞘,一步步往高处走去,最终停在谢琅面前。 “大渊皇帝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还守着这旗作甚呢。” 霍烈一脚踢开了旗杆。 “今日,我便将你的头颅割下,送给大渊的皇帝。” 霍烈大笑着,倏地扬起刀。 几乎同时,一道道尖锐刺耳的哨声,自四面八方响起,仿佛一道道被割裂的巨弦,直惊得空中盘旋的秃鹫都迅速散开。 霍烈刀锋还未落下,便觉一股巨力,海潮一般朝他扑面涌来。 “大将军,有诈!” 站在后面的狄人将领忽然尖锐着声大呼,如看鬼魅一般,看着那些已经冻死冻僵的士兵从雪地里翻滚而起,露出藏在雪里的刀,砍向毫无防备的狄人士兵。 留在城外的其他狄人将领察觉不对,立刻领兵往烽火台上冲去。谁料冲到一半,一堵巨石忽从城门楼上坠下,,一名狄人大将夹在中间来不及躲闪直接连人带马被压成肉泥。 看着这惨烈画面,后面的士兵竟一时不敢前进。 “继续冲!” “谁敢后退一步,格杀勿论!” 狄人将领用西狄语大喝。 烽火台上,那股力道太强劲,显然蓄势已久,霍烈借势后退一步,眼神阴冷狡黠盯着缓缓站起来的谢琅。 霍烈投以欣赏的目光。 “不愧是谢氏的世子,好缜密的布局,竟然将我都骗了过去。” “只是,你以为将我引来此地,就能反败为胜,改变自己的结局么?” 谢琅抬脚剔起埋在雪里的刀,握于手中,屈指敲了敲刀刃,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昔日你做了我的手下败将,怎么,今日便不想做败将了么?” 霍烈轻轻皱眉。 直觉自己仍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 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因是站在十丈高的城墙上,风声变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那夹杂在风里、在平地上不一定能听见的其他动静,也清晰传入耳中。 是马蹄声。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 霍烈想到什么,瞳孔一缩,面色猛变。 “大将军!” 一名狄人士兵跌跌撞撞奔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禀道:“不好了,有敌军绕过落雁关,往阳城方向去了。” 阳城,西京十三城之一,也是落雁关之后,西京的第二个门户。 烽火台上厮杀正是激烈,李崖、赵元手握弯刀,已杀得满脸是血。 霍烈第一个念头是,怎么可能?! 他将落雁关守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被他阻隔在落雁关外的大渊军队,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绕过落雁关,进入阳城地界。 看着谢琅嘴角那抹笑,霍烈忽然明白。 “阳城。” “你最开始的目标,便是阳城!” 霍烈捏拳,咬牙切齿道。 一般情况下,大渊军队自然不可能偷偷绕关而行。 可昨夜暴雪,铺天盖地的落雪既是烽火台上五千士兵的催命符,也是绝佳遮掩物,大雪遮盖了一切,连马蹄印记都不会留下,再加上因为谢琅的诱导,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烽火台上,而忽略了其他。 霍烈脑筋迅速转着,面上仍维持沉稳。 目光凶狠盯着谢琅,道:“今日我带了数万兵马给你收尸,你只有寥寥几千人,摆我一道又如何,谢琅,你当真以为,你还有命走出落雁关么?” ** 话虽如此说,阳城事关紧要,霍烈到底不敢大意。 之前为了夺回烽火台,他将十三城兵马悉数调集到落雁关附近,阳城眼下并无精兵强将守卫。霍烈迅速命令留在烽火台外的大军驰援。 这时霍烈不会想到,这股西狄援军还没出落雁关,便遭到了另一股军队伏击,虽然伤亡不算惨重,行军速度却被大大拖延。再加上雪天路滑,积雪太深,通往阳城的路也十分难行。 落雁关内,谢琅带着李崖、赵元和麾下数千兵马与霍烈所带数万大军周旋。 一而再再而三的遭戏耍,霍烈铁了心要将谢琅扼杀在落雁关内。 两拨军队沿着落雁关漫长的关线奔驰,狄人大军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直接兵分三股,呈合围之势,将谢琅和其麾下兵马一步步缩小的既定的包围圈内。 “世子,再往前便是断崖了,崖深数十丈,只有一条索桥通行,可霍烈早已让人将索桥斩断,咱们若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李崖在马上气喘吁吁道。 后方,狄人将领与霍烈道:“大将军放心,谢琅想要逃出追捕,只有落雁峡谷一条路可走,没有索桥,他就算跑到峡谷边上,也只有死路一条。” 同一时间,谢琅勒马停下。 跟在两侧的李崖、赵元和后面兵马一起停下。 狄人军队马蹄声犹若奔雷,在后方震荡,谢琅瞳孔闪着幽冷光芒,吩咐李崖:“你和赵元带着其他人往西走,西面只有八千狄人大军,设法撕开一条口子,走冰河,去关外和杨礼文汇合,从正面再攻落雁关。” 李崖立刻明白谢琅用意。 眼下西狄大军一半随霍烈追杀谢琅,一半回援阳城,落雁关守卫正是空虚。再没有比此刻更适宜抢夺落雁关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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