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他新收的那个护卫,我觉得有些可疑,你这两日替我好好盯着一些。” 李崖应是。 孟祥这时过来,立在阶下禀道:“世子,雍临回来了,眼下就在府门口跪着呢。” 孟祥虽不知雍临犯了什么错,竟引得谢琅如此大怒,直接给调走不用了,但到底是侯府老人,委婉道:“属下瞧他追悔莫及的模样,多半是知道错了,世子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崖听到这话,也在后面小声道:“是啊,世子,雍大哥对世子的忠心,末将们都是知道的,您就原谅雍大哥这一回吧。” 谢琅面上毫无波动。 冷着一双眸道:“他爱跪便跪去,不必理会。” “只一点,你告诉他,敢违背我的规矩,以后在我这里,便彻底没有这么个人了。” 孟祥一听这话,便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谢琅虽年少张扬,看着混不吝,但在领兵打仗这种事上从不含糊,麾下营盘也是出了名的令行禁止,军纪森严。孟祥不敢再劝,只能听命去传话。李崖也不敢再多嘴。 不多时,孟祥回来禀:“世子,雍临已经离开了。” 谢琅没说话。 孟祥道:“雍临到底跟着世子的时间最久,世子如此处置,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严厉?”谢琅冷笑:“是我以前太仁慈了,才教他连自己主子是谁都认不清。” 过了会儿,问:“府里有燕窝么?” 孟祥一愣,不知话题怎么就转到了吃食上,便老实说没有。 谢琅从腰间解下一袋银子丢了过去。“让人采买些去,挑好的贵的,我瞧着他唇色苍白,你待会儿炖碗燕窝给他送去。” “等有空了,你再找公主府那个管事打听一下,以前在公主府,他都常吃什么补物,喜欢吃哪些,一并记下来。银子的事不用发愁。” 孟祥接过应是,发现自家世子自从进了京南大营后,手头的确阔绰很多,当即点头:“世子放心,离宵禁还有一阵子,属下立刻着人去买。” 雍临失魂落魄回到行辕。 崔灏正坐在屋里泡脚,听了雍临遭遇,道:“你也不必如此萎靡不振,他把你打发到我身边,哪里是给你难堪,分明是给我难堪。” “让他出了这口恶气也好。” “也罢,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吧。” 雍临更加萎靡了。 他从十岁时起就跟着谢琅身边,跟着谢琅出生入死,南征北战,谁都知道,他雍临是世子爷手下第一得力干将,世子爷的亲信与心腹,可如今,他竟成了一个笑话,连李崖他们都比不上了。 他知道,自己犯了世子的大忌,万不该在一个“忠”字上膈应世子,这两日每每想起,便悔恨交加,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也好过被人耻笑。 军中男儿都要面子。 被主子所弃,那是叛徒才有的下场。这两日,他甚至觉得在李梧跟前都抬不起头来。 可这些话,当着崔灏的面又无法说出来,雍临只能闷闷应了声是,退下了。 经过廊下时,恰好遇着苏文卿过来。 “苏公子。” 雍临心神恍惚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苏文卿身上尚穿着官袍,进了屋,亲自帮崔灏擦脚,道:“孩儿进来时遇着雍临,他怎么在义父这儿?” “犯了错,被唯慎打发过来的。” 苏文卿也没问什么事,只道:“世子虽御下严厉,但也不是不讲情义的人,这番处置,倒是不像世子作风。” 崔灏冷笑。 “如今他把那卫三当心肝宝贝一样捧着,哪里还记得什么是非情义,谁敢与那卫三过不去,他便要与谁过不去,便是我这把老骨头,他也是瞧不上眼的,何况一个雍临。” “如今他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他了,我只是替他父亲和兄长寒心。” 苏文卿道:“义父言重了,兴许此事另有隐情呢。” “能有什么隐情,他让雍临把那些话一字不落的传给我听,就差一个巴掌甩到我这张老脸上,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我,卫三是碰不得的人么。他如今是真的出息了!为了一个卫三,竟也要六亲不认,数典忘祖了!” 说着不免怒火攻心,急咳起来。 苏文卿忙端了茶水过来,喂着崔灏饮下,替崔灏抚着背道:“义父先消消火,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岂不又让世子担忧难过?” “他难过?” 崔灏冷哼:“他如今哪里还会为我难过。” 语罢缓了神色,道:“倒是你,都这么晚了,又特意跑一趟过来作甚。你如今已是三品侍郎,又住在陛下新赏的宅子里,朝上朝下多少人盯着,以后若没要紧事,都不要过来行辕这边了。” 说着又满是心疼地望向苏文卿仍缠着绷带的手,道:“上回顾凌洲生辰宴,你那般费心准备了礼物,要不是裴道闳半道搅局,说不准心愿就要达成了。不过来日方长,顾凌洲既允许你进了顾氏藏书阁,显然是对你青眼有加,这回不成,等下回便是。” 苏文卿低声道:“义父言重了,孩儿送顾阁老礼物,是孩儿自己的心意,天下英才济济,顾阁老未必看得上孩儿。” 崔灏宽慰:“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顾凌洲素来器重寒门弟子,若连你都看不上,他还能看得上谁,除非他是短时间内不打算再收亲传弟子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江左顾氏最重传承,除了文库,武库里那些兵书兵法也是集天下之大成,若能学得一二,可是胜读十年书。可惜顾氏先祖有规定,这些兵书兵法只能本族弟子学习,绝不能外传,否则便是欺师灭祖。” 苏文卿笑着点头。 “孩儿知道。” “时辰不早,孩儿扶义父去里面休息吧。” 东跨院,小书阁,一灯如豆,笼着少年郎清瘦身影。 卫瑾瑜搁下手里工具,望着孟祥送来的燕窝汤,问:“为何与我送此物?” 孟祥笑着道:“是世子吩咐的,世子担心三公子夜里看书太辛苦,特意吩咐人去现买的。” 卫瑾瑜看着那碗浓白汤羹,默了默,道:“今日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们世子,不必再破费。我也不会再喝的。” 说完,让孟祥把汤放下,就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对方态度冷淡,出乎孟祥意料。 孟祥不是很理解,就算闹了再大的矛盾,一方已经主动示好,另一方怎么也该消消气才对,怎么瞧着这三公子丝毫没有消气的意思。 孟祥只能把原话告知谢琅。 本以为以谢琅的性子,定会让他继续送,不料谢琅却道:“他既如此说,听他的便是。” 孟祥不掩惊讶。 “那剩下的汤……” “端来,本世子喝。” “是。” 孟祥顶着一脑门官司退下了。 李崖见夜色郎朗,时辰已经挺晚,他们世子仍坐在阶上,没有睡觉的意思,也只能跟着在后面杵着。 李崖这才发现,世子所在角度,恰好可以望见东跨院的灯火。 只要里面主人不睡,廊下的灯火会一直亮着。 李崖都有些被自家世子痴情感动,也顾不得规矩,直言道:“世子既如此放不下卫三公子,何不直接过去把话说开。” 这可委实不像世子的作风。 谢琅沉默望着那灯火所在方向,自己也在想,他究竟是何时,竟已对他动心至此。 起初他是抱着玩火自焚,逢场作戏的心态,可那点戏,演着演着,竟就演到了心里,变成一块心肉,再也割不掉。 到底是何时开始的。 也许是那些厮磨纠缠在一起的夜晚,肩上一排排血淋淋的牙印,既让他痛,也让他兴奋。也许是延庆府雨夜,他浑身滚烫,被他抱在怀里,双手不自觉环住他的腰,一直到早上都不肯松开,又或许更早,他被他捉弄狠了,伏在他肩上,一边咬他,一边滚出泪,甚至是刚成婚不久,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帐中给自己膝上抹药油。 他见过他在人前不会露出的狼狈模样,也见过他不会在人前露出的放肆放纵模样。 他实在太喜欢将他拥入怀里的感觉了。 他以前从未害怕失去过什么东西,可那一日,冒着暴雨,策马立在督查院外,看着时间一分分流逝,那扇大门依旧紧闭不开,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真的会失去这个人。从此,他们真的可能如他所说的那样,成为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他定然是能做到的。 可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谢琅甚至有些后悔,上回他给他写信,他就应该对他百依百顺,哪怕只是当个工具人,眼下至少还能维系表面上的和谐关系。哪像此刻,连句话都不稀罕跟他说了。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那件事上,自己做的也不全然错。他可不愿隔着一层窗户纸和他过日子,他非要摘下那颗心不可。 谢琅同时也在尽量冷静思考,卫瑾瑜突然对他如此冷漠无情的态度,是因为什么缘故,他们分别的这段时间,他也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除了因为粮草的事,去韩府拜会了一次韩莳芳。 难道和此事有关? 然而这与他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谢琅问:“你听过投鼠忌器么?” 李崖点头:“听过。” 谢琅道:“你主子我,眼下便是这种心情。” 谁能想到,他谢唯慎有一日也会尝到为情所困的滋味,要是传回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李崖不敢轻易接话。 谢琅:“把裘英画的那些阵法图拿来。” “是。” 李崖便明白,今夜世子大约是处于一个东跨院不熄灯,自己个儿也绝对不睡的状态了。也不敢说什么,自去取东西。 卫瑾瑜一直到接近五更时才睡,因为第二日就是大渊与西狄使团的会谈日,卫瑾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起身来盥洗更衣,去督查院。 刚走到府门口,就见几个定渊候府的亲兵正围着谢府的马车忙活着。 “三公子!” 李崖热情地同卫瑾瑜行礼打招呼。 卫瑾瑜只得暂停了下来:“你们在做什么?” 李崖愤怒道:“昨日竟有恶贼偷偷把我们世子爷马车上的轮子给卸掉一个,马也给偷走了。世子爷待会儿还要去兵部报到,不是耽误事儿么。” 卫瑾瑜问:“可需我帮你们报案?” “不用不用,抓个贼而已,我们自己就能干……哎,世子过来了!” 李崖双目热切望向后面。 卫瑾瑜转头,果见谢琅业已换了四品武将朝服,抱臂站在府门口。 卫瑾瑜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往停在另一边的公主府马车走过去,要踩着脚踏登车时,一只手已经抢在他前面,先一步抵在了车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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