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道不好,急匆匆进了醉生阁,进门便问:“你同他睡了?” 阁中及榻上均未有异样。 苏陌衣着整齐地在练字。 苏陌练习着季清川曾经写过的字帖,这字迹他现在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他既不搁笔,也不抬头,只问道:“谁?” “太子爷啊!” 苏陌落下一笔:“没有。” 春三娘又问:“那他来找你做甚?” 苏陌又落下一笔,用笔头指一指案几上的糕点:“他来送这个。” 兴师动众地来一趟,就为了送这一盘糕点。 鬼才信呢。 连苏陌自己都不信。 其实刚刚,苏陌一度从李长薄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几欲喷薄而出的侵占欲,苏陌不是不懂,他甚至已经在盘算,如果李长薄真的来强的,他要如何应付。 那一用就扑街的精神力控制术,能制得住他么? 更奇怪的是,李长薄表现得根本不像是初遇季清川该有的模样,甚至比后期深陷于对季清川的感情漩涡中时而疯狂、时而柔情的李长薄还要疯。 角色状态与时间节点都不对,莫非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苏陌有些头疼,这件事得尽快弄清楚才行。 春三娘急得要死,眼前的少年却眉目沉静地练着字,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他一点也不像以媚取人的乐坊伶人,倒像是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金枝玉叶。 自季清川病了一场后,他好像变得与以往有些不同了,可春三娘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清川呐,你要晓得,母亲养你这些年,平日为你挑选的都是整个大庸最殷实的富贵人,他们都是能为你一掷千金的金主。” “大庸律法摆在那,官家的人咱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像太子那等人物,更不是你我能高攀的,他是一国之本,上个乐坊都要打着抓人的名头……” 春三娘叹了口气:“他不会在一个伶人身上当真的,切莫与这种人有牵扯,一不小心连命都没了,知道吗?” 苏陌写完最后一字,已觉手臂酸软。 季清川从小习的是徽宗的瘦金体,灵动劲瘦,却又锋如兰竹,很需功底,好在苏陌小时候练过书法,否则当真模仿不来。 苏陌搁下笔,随口答道:“嗯。” 一旁的小蔻拿着季清川的章子拓下一印,拿起字欣赏道:“公子,裱起来么?” 苏陌答道:“烧了。” 小蔻唏嘘不已。 不夜宫头牌的墨宝一字难求,若放到市面上,这随手一练的至少也能卖五十两。 春三娘推开那小蔻,问道:“清川,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苏陌又铺好一张纸:“在听。” “平素你百般挑剔我都随你,只弁钗礼这一件,必须听我安排。” 苏陌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但凭母亲作主。” “但是,”苏陌忽而抬眸道,目光中带着点度量之意,“若那太子非要招惹我,母亲当如何?” 春三娘摆下脸色:“咱不做这痴……” 苏陌问道:“若他要我性命,母亲又当如何?” “这……”春三娘脸色一僵,这她倒没想到。 “左右母亲护不了我,就不要管这么多了吧。我在不夜宫一日,定会努力为母亲挣钱一日,母亲只管收钱就行了。”苏陌复又执笔练字。 那春三娘被堵得两颊发红,却又不能真的对他怎样,便又说道:“你如今是翅膀硬了,母亲也是为你好。” 随后觉得没意思,又问道:“那个裴公公又是怎么回事?” 正巧凌舟来奉茶,苏陌瞟了他一眼,凌舟低了头,苏陌便知他已一五一十将湄水之事向春三娘招了。 想到裴寻芳大张旗鼓送进来的那把琴,苏陌也懒得编理由,便道:“他是我的客人。” “清川呐,”春三娘大惊,“那可是个活阎罗,你怎么敢去招惹他?他甚至不能算个男人。” 苏陌心内哂笑,连乐坊之人都瞧不起阉人,姓裴的真可怜。 遂答道:“不是男人岂不是更好?母亲还放心些。” 眼前的少年虽仍是一副病弱模样,年仅十八,尚未及冠,可那眼神里却有一份常人不能及的镇定自若与倔强。 春三娘微微一怔,便又道:“我请吉空大师算过了,谷雨至百谷生,你命里藏春水,与谷雨气运相合,谷雨是个万物破土的好日子,我已定好那一日为你行弁钗礼。” “这段时间你好好准备着,别再出岔子了。” 苏陌有些诧异,这个时间不对,原书中没有这么急的。 那春三娘还欲嘱咐些什么,忽听门上传:“前头沈大少爷来了,包了场子,还请季公子一见。” 春三娘立马笑逐颜开:“快叫前头好生招待着,清川这就准备好了。” 说着将苏陌按在铜镜前:“大财神爷可有段日子没来了,清川赶紧换上最好看的衣裳,让沈大少爷看着欢欢喜喜的。” 苏陌懒懒应着,任由春三娘为他梳头更衣。 那衣服上还残留着李长薄的龙涎香,李长薄今日虽未对苏陌做什么,但并不代表他明日不会。 苏陌想尽快结束这种日子。 这沈大少爷名唤沈子承,是皇商沈家的大公子。 沈家堪称大庸首富,生意商铺遍布全国,沈子承刚及而立之年,家中有妻有妾,却也尤好男风,算是帝城声乐坊中头一号风流人物。 他曾是帝城另一大乐坊“未央坊”最大的金主,可自从三年前,对十五岁的季清川一见倾心,便弃了未央坊,成了不夜宫的常客。 可以说,沈大少年凭一已之力将季清川捧上了头牌之位。因为他的存在,也让那些觊觎季清川的人,多了几分忌惮。 算是季清川真正的恩客。 苏陌挺欣赏沈子承这个人,见多识广,颇有君子风度,同他相处,让人如沐春风。 苏陌饶有兴致地和沈子承聊着那些贯通南北的运河、商路,还有深入西北腹地的丝路,甚至还同他一起绘制了一幅《大庸舆图》。 这就是我笔下的大庸江山吗? 苏陌看着那幅舆图,心中腾起一种实质的自豪感。 “这么喜欢?”沈子承的手落在苏陌肩上。 “真希望有一天可以亲自去看看。”苏陌道。 “清川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沈子承温柔说道,揽着他的腰将他带到自己腿上。 妈的,又来,苏陌心中暗骂。 “变轻了,清川这些日子可有好好吃饭?”沈子承圈着苏陌的腰,用手丈量了下,果真是又细了。 苏陌推开他,拿起舆图起身,答的却是前一个问题:“会有机会的。” 沈子承怀中落空,倚在椅背上笑了起来:“还是那么害羞。” “清川喜欢山川河海,不应该困在这种地方,深宅大院也不适合你,弁钗礼后,我带你走。” 沈子承对季清川的弁钗礼势在必得。 他欣赏着眼前这个他用真金白银一手养大的人。 这三年,季清川出脱得愈发动人,沈子承也越加珍惜,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愉悦感,就像看到亲手栽培的花苗,逐渐长成风华绝代的牡丹。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这是他在沈家后宅、在行商中无法得到的愉悦。 而今,这朵花,快要到可以摘的时候了。 苏陌知道他的意思。 沈子承要赎季清川,将他带在身边,陪他走南闯北,为他解闷,为他暖床,作为情人的那种。 苏陌心中哂笑,抱歉,我没有这种志向。 沈子承离开时,已近戌时。 苏陌疲惫地回了房。 用晚膳时,小蔻告诉苏陌,沈大少爷走之前又给了春三娘一大笔银子,说是要出一趟远门,谷雨之前一定赶回来。 苏陌懒懒道:“知道了。” 心中却是无奈,因着季清川这伶人的身份,对他再好的人,也不过是看中他的颜色罢了。 真是糟糕的人生啊。 苏陌要为季清川改变这人生。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暮春多雨,淅淅沥沥,绵绵不尽。 空气变得异常潮湿,苏陌又咳嗽起来,季清川这身子,早已坏了根本,药石罔顾,就算不遇见李长薄,大约也撑不到弱冠之年。 想到此,苏陌又气馁了。 当初为何要给他写这么个病弱的人设呢? 真是害苦了自己。 苏陌让伺候的人退下,脱尽衣物,赤身走进湢室。 古代的湢室虽不比苏陌原来的,但不夜宫还算富贵,倒也堪堪能用。千愁万绪,不如先泡个澡。 毕竟,这世间没有什么烦恼是泡一个澡不能解决的。 水温恰恰好,苏陌昏昏欲睡。 神思缱绻间,忽觉烛火摇曳,空气中有冷意涌动,苏陌微微睁眼,便察觉薄纱屏风后多了一个人影。 “公子作的好文章,害我辛苦了这两日……该如何补偿我?” 呵,终于来了。 苏陌往水下又沉了几分,满头青丝如墨浮于身后,只露出张出芙蓉面。 “掌印来得可真晚呀。”
第8章 出浴 “可不,确实挺晚。” 裴寻芳吹了个火折子,将离苏陌最近的灯烛点亮。 “刺啦”一下,火苗燃起,沉于朦胧夜色下的苏陌闭了闭眼。 “舟中看霞,月下看影,灯下看美人……”裴寻芳举着烛台,放在池边地面,又挑了个蒲团,掀袍坐下。 暖色烛光下,他垂眸看向苏陌,却发现苏陌也正在看他。 他微挑了下眉,笑意划过嘴角,原本阴柔的眉眼竟也化出了一分血气。 “两日不见,公子气色好多了,看来过得挺滋润。”他也不着急谈正事,反而懒洋洋地从袖中掏出个小本本,翻开一页,阴阳怪气地念道: “三月初四,辰时,公孙世家大公子公孙琢,赠八百两,端砚一台。” 苏陌黑了脸。 姓裴的从哪弄来的这个,这不是春三娘的私密账本吗? 裴寻芳瞅着苏陌的小表情,不急不忙地翻开一页,接着念道: “三月初五,辰时,波斯王子,赠六百两,夜明珠一颗,金镶宝石累丝牌一个……” “巳时,信国公二公子傅荣,赠七百两,金镶宝石玉带一组。” 他捏着那个小本本:“公子果然是中外咸宜、魅力弗边呀,咱家在前朝为公子殚精竭虑,公子却在这不夜宫过得如此风流。” 苏陌不悦道:“让掌印见笑了。” 裴寻芳勾唇,继续往后翻看,忽而他指尖一顿。 “三月初五,午时,太子李长薄……” 他侧过身子,目光落在苏陌脸上,是询问的眼神,神情意味深长,喜怒难辨。 他问道:“你同他……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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